船山遺書/周易內傳發例

周易內傳發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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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氏始畫卦,天人之理盡在其中矣。上古簡樸,未遑明著其所以然者,以詔天下後世,幸筮氏猶傳其所畫之象,而未之亂。文王起於數千年之後,以「不顯亦臨,無射亦保」之心得,即卦象而體之,乃係之《彖辭》,以發明卦象得失吉兇之所繇。周公又即文王之《彖》,達其變於《爻》,以研時位之幾而精其義。孔子又即文、周《彖》《爻》之辭,贊其所以然之理,而為《文言》與《彖》,《象》之《傳》;又以其義例之貫通與其變動者,為《系傳》《說卦》《雜卦》,使佔者、學者得其指歸以通其殊致。蓋孔子所讚之說,即以明《彖傳》《象傳》之綱領,而《彖》《象》二傳即文、周之《彖》《爻》,文、周之《彖》《爻》,即伏羲氏之畫象,四聖同揆,後聖以達先聖之意,而未嘗有損益也,明矣。使有損益焉,則文、周當舍伏羲之畫而別為一書,如揚雄《太玄》、司馬君實《潛伏》、蔡仲默《洪範數》之類臆見之作。豈文、周之才出數子之下,而必假於羲畫?使有損益焉,則孔子當舍文、周之辭而別為一書,如焦贛、京房、邵堯夫之異說。豈孔子之知出數子之下,乃暗相判而明相沿惑天下哉?繇此思之,則謂文王有文王之《易》,周公有周公之《易》,孔子有孔子之《易》,而又從曠世不知年代之餘,忽從畸人得一圖、一說,而謂為伏羲之《易》,其大謬不然,審矣。世之言《易》者曰:《易》者意也,惟人之意而《易》在。嗚呼!安得此大亂之言而稱之哉!此蓋卜筮之家,迎合小人貪名幸利畏禍僥倖之邪心,詭遇之於鉈銠之得喪,窺伺其情,乃侮聖人之言、違天地之經以矜其前知,而學者因襲其妄,以之言微言大義之旨,如「元亨利貞,孔子之言四德,非文王之本旨」之類,竟以先聖通志成務、窮理盡性之製作,為《火珠林》鬻技之陋術,《易》之所以繇明而復晦也。篇中如此類者,不得已廣為之辨,即《象》見《彖》,即《彖》明《爻》,即《彖》《爻》明《傳》,合四聖於一軌,廬幾正人心,息邪說之意云。

繇今而求羲、文之微言,非孔子之言而孰信邪?意者不必師孔子,則苟一畸人立之說焉,師之可也,又何必假託之伏羲也?子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又曰:「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則在文王而後《易》之名立,《易》之道著。是《周易》之義,建諸天地,考諸前王,而夏、商以上,雖有筮人之雜說,孔子之所不取,況後世之偽作而駕名上古者乎!文王之卦,伏羲之卦也。文王取其變易神妙之旨而名之曰《易》,是故周公之《爻辭》得以興焉。舍文王而無《易》,舍文王而無伏羲氏之《易》,故《易》之所以建天地,考前王者,文王盡之矣。至宋之中葉,忽於杳不知歲年之後,無所授受,而有所謂先天之學者,或曰邵堯夫得之江休復之家。休復好奇之文士,歐陽永叔嘗稱其人,要亦小智而有所窺者爾。或曰陳摶以授穆修,修以授李之才,之才以授堯夫,則為摶取魏伯陽《參同契》之說,附會其還丹之術也亡疑。所云先天者,鍾離權、呂岩之說也。嗚呼!使摶與堯夫有見於道,則何弗自立一說?即不盡合於天,猶可如揚雄之所為,奚必假伏羲之名於文字不傳之邃古哉?其經營砌列為方圓圖者,明與孔子「不可為典要」之語相背。而推其意之所主,將以為何?如方圓圖方位次序之餖餉鋪排者,可以崇德邪?可以廣業邪?可以為師保父母,使人懼邪?可以通志成務,不疾而速,不行至邪?不過曰,天地萬物生殺興廢,有一定之象數,莫能逾於大方至圓之體。充其說,則君可以不仁,臣可以不忠,子可以不盡養,父可以不盡教,端坐以俟禍福之至。嗚呼!蹠也,夷也,堯也,桀也,皆不能損益於大方至圓之中者也。即使其然,又何事嘩啦前知以衍明覺乎?故立一有方有體之像以言《易》,邪說之所繇興,暴行之所繇肆,人極之所繇毀也。魏伯陽以之言丹術,李通玄以之言《華嚴》,又下而素女之淫妖亦爭托焉。故學《易》者不闢先天之妄,吾所不知。篇中廣論之。

秦焚書,而《易》以卜筮之書,不受其災,故《六經》惟《易》有全書,後學之幸也。然而《易》之亂也,自此始。孔子之前,文、周有作,而夏、商《連山》《歸藏》二家雜佔之說,猶相混淆。如《春秋傳》之繇辭,多因事附會,而不足以垂大義,而使人懼以終始。孔子刪而定之,以明吉兇之一因於得失,事物之一本於性命,則就揲策佔象之中,而冒天下之道。乃秦既夷之於卜筮之家,儒者不敢講習,技術之士又各以其意擬議,而詭於情偽之利害。漢人所傳者非純乎三聖之教。而秦以來,雜佔之說紛紜而相亂,故襄楷、郎、京房、鄭玄、虞翻之流,一以像旁搜曲引,而不要諸理。王弼氏知其陋也,盡棄其說,一以道為斷,蓋庶幾於三聖之意。而弼學本老莊虛無之旨,既詭於道,且其言曰“得意忘言,得言忘象”,則不知像中之言,言中之意,為天人之蘊所昭示於天下者,而何可忘邪?然自是以後,《易》乃免於鬻技者猥陋之誣,而為學者身心事理之典要。唐、宋之言《易》者,雖與弼異,而所尚略同。蘇遼氏出入於佛、老,敝與弼均,而間引之以言治理,則有合焉。程子之《傳》,純乎理事,固《易》大用之所以行,然有通志成務之理,而無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張子略言之,象言不忘,而神化不遺,其體潔靜精微之妙,以益廣周子《通書》之蘊,允矣至矣,惜乎其言約,而未嚐貫全《易》於一揆也。朱子學宗程氏,獨於《易》焉盡廢王弼以來引伸之理,而專言象佔,謂孔子之言天,言人,言性,言德,言研幾,言精義,言崇德廣業者,皆非義、文之本旨,僅以為卜筮之用,而謂非學者之所宜講習。其激而為論,乃至擬之於《火珠林》卦影之陋術,則又與漢人之說同,而與孔子《系傳》窮理盡性之言,顯相抵犛而不卹。繇王弼以至程子,矯枉過正者也,朱子則矯正而不嫌於枉矣。若夫《易》之為道,即像以見理,即理之得失以定佔之吉兇,即佔以示範,切民用,合天性,統四聖人於一貫,會以言、以動、以佔、以製器於一原,則不揣愚昧,竊所有事者也。

《易》之為筮而作,此不待言。王弼以後,言《易》者盡廢其占,而朱子非之,允矣。雖然,抑問筮以何為,而所筮者何人何事邪?至哉張子之言曰:「《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然非張子之創說也。 《禮》:筮人之問筮者曰,義與?志與?義則筮,志則否。文王、周公之彝訓,垂於筮氏之官守且然,而況君子之有為有行,而就天化以盡人道哉!自愚者言之,得失易知也,吉兇難知也。自知道者言之,吉兇易知也,得失難知也。所以然者何也?吉凶,兩端而已。吉則順受,兇無可違焉,樂天知命而不憂。前知之而可不憂,即不前知之,而固無所容其憂。兇之大者極於死,亦孰不知生之必有死,而惡​​用知其早暮哉!惟夫得失者,統此一仁義為立人之道,而差之毫釐者謬以千里,雖聖人且有疑焉。一介之從違,生天下之險阻,其初幾也隱,其後應也不測,誠之必幾,神之不可度也。故曰:「明於憂患與故。」又曰:「憂悔吝者存乎介。」一剛一柔,一進一退,一屈一伸,陰陽之動幾;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造化之權衡;操之於微芒,而吉兇分塗之後,人尚莫測其所自致。故聖人作《易》,以鬼謀助人謀之不逮捕,百姓可用,而君子不敢不度外內以知懼,此則筮者筮吉兇於得失之幾也。固非如《火珠林》者,盜賊可就以問利害。而世所傳邵子牡丹之榮悴,瓷枕之全毀,亦何用知之以瀆神化哉!是知佔者即微言大義之所存,崇德廣業之所慎,不可云徒以佔吉兇,而非學者之先務也。

《易》之垂訓於萬世,佔其一道爾,故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惟“制器者尚其像”,在上世器未備而民用不利,為所必尚,至後世而非所急耳,以言尚辭,以動尚變,學《易》之事也。故佔《易》學《易》,聖人之用《易》,二道並行,不可偏廢也。故曰“居則觀其像而玩其辭”,學也;“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筮也。子曰“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言寡過之必於學也。又曰“不佔而已矣”,言佔之則必學以有恆也。蓋非學之有素,則當變動已成,吉凶已著之後,雖欲補過而不知所從,天惡從而佑之以吉無不利邪?京房、虞翻之言《易》,言其占也。自王弼而後至於程子,言其學也。二者皆《易》之所尚,不可偏廢,尤其不可偏尚也。朱子又欲矯而廢學以尚佔,曰“《易》非學者所宜讀”,非愚所知也。居則玩辭者,其常也。以問焉而如向,則待有疑焉而始問,未有疑焉無所用《易》也,且君子之有疑,必謀之心,謀之臣民師友,而道之中正以通;未有易合焉者,則其所疑者亦寡矣,學則終始典焉而不可須臾離者也。故曰:「《易》之為書也不可遠。」徒以佔而已矣,則無疑焉而固可遠也。故篇內佔學並詳,而尤以學為重。

《傳》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洛書》別於《洪範》篇中詳之。而《河圖》者,聖人作《易》畫卦之所取,則孔子明言之矣。八卦之奇偶配合,必即《河圖》之象,聖人會其通,盡其變,以紀天地之化理也,明甚。乃說《河圖》者但以配五行,而不以配八卦。不知曠數千年而無有思及此者,何也?故取則於《河圖》,以分八卦之象,使聖人則《圖》以畫卦之旨得著明焉,說詳《系傳》第九章。其以五行配《河圖》者,蓋即劉牧易《洛書》為《河圖》之說所自出。 《易》中並無五行之象與辭,五行特《洪範》九疇中之一疇,且不足以盡《洛書》,而況於《河圖》!篇中廣論之。其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云,尤不知其何見而云然。先儒但沿陳說,無有能暢言其多少生成之實者。不知何一人言之,而數千年遂不敢違邪? 《易》則文王、周公、孔子也,《洪範》則禹、箕子也,四聖一仁,曾不如何一人之分析五行多寡之數,弗究其所以然,橫空立論,而遂不敢違邪? 《本義》於《大衍》章,推大衍之數出自《河圖》。大衍、筮法之本也。筮所以求卦,卦立而後筮生,筮且本於《河圖》五十有五之數,而況於卦!筮則《圖》,而卦之必先則於《圖》也,愈明。 《河圖》之數五十有五,大衍之數五十,不全用者,筮以筮人事之得失吉兇,天之理數非人事所克備也。天地之廣大,風雷之變動,日月之運行,山澤之流峙,固有人所不可知而所不與謀者。五位之體,天體也,人無事焉,則筮不及焉。故筮惟大衍以五十,而虛其體之五。雖然曰聖人法天而德與天配,豈能盡有其神化哉!必欲盡之,則惟道士之吐納風雷,浮屠之起滅四大,而後可充其說,非理之所可有,道之所可誣也。故筮虛五位之一,而但用五十也。至於因《圖》以畫卦,則以肖天地風雷水火山澤之全體大用,該而存焉。 《圖》之象,皆可摩蕩以成像,《圖》之數,皆可分合以為數,而五位五十有五,參伍錯綜複雜,而後八卦以成。故《圖》者,卦之全體,而蓍策者,《圖》之偏用。卦與筮,理數具足於《圖》。若於筮言《圖》,《圖》則別象五行,無與於卦,是得末而忘其本矣。聖人則《圖》以畫卦,八卦在而六十四卦亦在焉,因而重之,五位十象交相錯焉,六十四象無不可按《圖》而得矣。或曰因五位十象,而成六十二卦可也,若《幹》六陽,《坤》六陰,《圖》則陽之像一、三、五、七、九,象止五陽,陰之象二、四、六、八、十,象止五陰;何從得六陽六陰而取則哉?曰,天之垂像也,不一其理,聖人之則天也,不一其道,故曰:「其為道也屢遷。」《河圖》中外之象,凡三重焉:七、八、九、六,天也;五、十,地也;一、二、三、四,人也。七、九,陽也;八、六,陰也。立天之道,陰與陽俱焉也。至於天,而陰陽之數備矣。天包地外,地半於天者也,故其像二,而得數十五,猶未歉也。人成位於天地之中,合受天地之理數,故均於天而有四象,然而得數僅十,視地為歉矣。卦重三而為六,在天而七、八、九、六皆剛,而又下用地之五、人之或一或三,而六陽成。地五、十皆陰,五,剛也;剛亦陰之剛。又用天之八、六,人之二、四,而六陰成。此則《幹》《坤》六爻之像也。一、三皆陽也,《幹》虛其一而不用者,天道大備,《幹》且不得而盡焉,非如地道之盡於《坤》也。是知聖人則《河圖》以畫卦,非徒八卦然也,六十四卦皆《河圖》所有之成像摩蕩而成者,故曰:“聖人則之。”

《幹》《坤》並建,為《周易》之綱宗,篇中及《外傳》廣論之,蓋所謂「《易》有太極」也。周子之圖,準此而立,其第二圖,陰陽互相交函之象,亦無已而言其並著者如此爾。太極,大圓者也,圖但像其一面,而三陰、三陽具焉。其所不能寫於圖中者,亦有三陰、三陽,則六陰、六陽具足矣。特圖但顯三畫卦之象,而《易》之《幹》《坤》並建,則以顯六畫卦之理。乃能顯者,爻之六陰、六陽而為十二,所終不能顯者,一卦之中,向者背者,六幽、六明,而位亦十二也。十二者,像天十二次之位,為大圓之體。太極一渾天之全體,見者半,隱者半,陰陽寓於其位,故轂轉而恆見其六。 《幹》明則《坤》處於幽,《坤》明則《幹》處於幽。 《周易》並列之,示不相離,實則一卦之向背而《幹》《坤》皆在焉。非徒《幹》《坤》為然也,明為《屯》《蒙》,則幽為《鼎》《革》,無不然。 《易》以綜為用,所以像人事往復之報,而略其錯,故向背之理未彰。然《幹》《坤》,《坎》《離》,《頤》《大過》,《小過》《中孚》,已具其機,抑於《家人》《睽》《蹇》《解》之相次,示錯綜複雜並行之妙。要之,縊升降,互相消長盈虛於大圓之中,則《幹》《坤》盡之,故謂之“縊”,言其充滿無間,以爻之備陰陽者言也。又謂之“門”,言其出入遞用,以爻之十二位具於向背者言也。故曰“《易》有太極”,言《易》具有太極之全體也;“是生兩儀”,即是而兩者之儀形可以分而想像之也。又於其變通而言之,則為四象,又於其變通而析之,則為八卦。變通無恆,不可為典要,以周流六虛,則三十六象,六十四卦之大用具焉。 《幹》極乎陽、《坤》極乎陰,《幹》《坤》並建,而陰陽之極皆顯;四象八卦、三十六象六十四卦摩蕩於中,無所不極,故謂之太極。陰陽之外無理數,《幹》《坤》之外無太極,健順之外無德業。合其向背幽明,而即變以觀其實,則《屯》《蒙》,《鼎》《革》無有二卦,而太極之體用不全,是則「《易》有太極」者,無卦而不有之也。故張子曰:「言幽明不言有無。」言有無,則可謂夜無日而晦無月乎?春無昴、畢,秋無氐、房乎?時隱而時見者,天也,太極之體不滯也。知明而知幽者,人也,太極之用無時而息。屈伸相感,體用相資,則道義之門出入而不窮。嗚呼!太極一圖,所以開示《幹》《坤》並建之實,為人道之所自立,而知之者鮮矣!

《象傳》之言陰陽,皆曰剛柔,何也?陰陽者,二物本體之名也。盈兩間皆此二物,凡位皆其位,無入而不自得,不可云當位不當位,應不應,故於吉凶悔吝無取焉。陰陽之或見或隱,往來發見乎卦而成乎用,則陽剛而陰柔,性情各見,功效各成,於是而有才,於是而有情,則盛德大業之所自出,而吉兇悔吝之所自生也。剛之性喜動,柔之性喜靜,其情才因以然爾。而陽有動有靜,陰亦有靜有動,則陽雖喜動而必靜,陰雖喜靜而必動,故卦無動靜,而筮有動靜。故曰:「《幹》其靜也專,其動也直;《坤》其靜也翕,其動也闢。」陰非徒靜,靜亦未即為陰;陽非徒動,動即未必為陽,明矣。 《易》故代陰陽之辭曰柔剛,而不曰動靜。陰陽剛柔,不倚動靜,而動靜非有恆也。周子曰:「動而生陽,靜而生陰。」生者,其功用發見之謂,動則陽之化行,靜則陰之體定爾。非初無陰陽,因動靜而始有也。今有物於此,運而用之,則曰動;置而安處之,則曰靜。然必有物也,以效乎動靜。太極無陰陽之實體,則抑何所運而何所置邪?抑豈止此一物,動靜異而遂判然為兩邪?夫陰陽之實有二物,明矣。自其氣之沖微而未凝者,則陰陽皆不可見;自其成像成形者言之,則各有成質而不相紊。自其契約而化者,則渾淪於太極之中而為一;自其清濁、虛實、大小之殊異,則固為二;就其二而統言其性情功效,則曰剛,曰柔。陰陽必動必靜,而動靜者,陰陽之動靜也。體有用而用其體,豈待可用而始乃有體乎?若夫以人之噓而暖為陽,吸而寒為陰,謂天地止一氣,而噓吸分為二殊。乃以實求之:天其噓乎?地其吸乎?噓而成男乎?吸而成女乎?噓則剛乎?吸則柔乎?其不然審矣。人之噓而暖者,腹中之氣溫也,吸而寒者,空中之氣清也,亦非一氣也。況天地固有之陰陽,其質或剛或柔,其德或健或順,其體或清或濁,或輕或重,為男為女、為君子為小人、為文為武,判然必不可使陰之為陽,陽之為陰,而豈動靜之公頃,倏焉變易而大相反哉? 《易》不言陰陽而言剛柔,自其質成而用著者言之也,若動靜則未之言也。信聖人之言而實體之,可以折群疑矣。

昔者夫子既釋《彖》《爻》之辭,而慮天下之未審其歸趣,故《系傳》作焉。求《彖》《爻》之義者,必遵照《系傳》之旨,捨此無以見《易》,明矣。 《傳》曰「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明乎《爻》之必依於《彖》也。故曰:「《彖》者材也,《爻》者效也。」材成而斫之,在車為車,輪輿皆車也;在器為器,中、邊皆器也。各效其材,而要用其材,故曰:「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捨其同歸一致,叛而之他,則塗歧而慮詭於理,雖有卮言之不窮,猶以條枚而為棟樑,析豫章而為薪蒸,材非其材,烏效哉?說《易》者於《爻》言《爻》,而不卹其《彖》,於《彖》言《彖》,而不顧其《爻》,謂之曰未達也,奚辭! 《易》之辭簡而理微,捨其同歸一致,而叛離以各成其說,簡者莫能辨也,微者可移易而差焉者也,則亦可詭遇以伸其說,而為之言曰:文自文也,周自周也,孔自孔也,則亦終莫之悟也。今以略言之:《幹》惟具四德,故雖在「潛」而德已為龍,他陽之在下者莫能擬也。 「勿用」者,以養其元亨利貞之德也。 《坤》惟「喪朋」後有慶,故上六處西南極高之位,以得朋而疑戰。 《屯》惟「利建侯」而勿用攸往,故九五之膏屯,而委其利於初九。 《蒙》惟“瀆則不告”,以貞為吉,故六三以近暱稱為不貞之女。推此而求之,《彖》為《爻》材、《爻》為《彖》效,以《彖》之經,求《爻》之權,未有不針芥相即者也。至如《履》《彖》“不咥人”,而六三“咥”者,捨其說以應《幹》之純德而躁以進也,而《彖》已先示以履虎之危機。 《同人》亨“於野”,而六二“於宗”而吝,亨者在陽,而吝在陰,兩相同而得失固殊也。 《豫》「建侯行師」之利,九四當之,非餘爻之所能逮捕。 《咸》備三德,而《爻》多咎,以利在「取女」以順,而妄感皆非。繇其所以異,觀其所以同,豈特思過半哉! 《爻》之義無不盡於《彖》中,而何讀《易》者弗之卹邪?篇中以《爻》不違《彖》為第一義,故破先儒之說,而不敢辭其罪。釋《經》者得句而忘其章,得章而忘其篇,古今之通病也。近世姚江之徒,拈單辭片語以伸其妄,皆此術爾。亦釋氏離鉤得魚之淫辭,而君子奚取焉!

卦變者,因《彖傳》往來上下進行內外之旨,推而見其所自變也。夫子作《彖傳》於卦畫已定、卦像已備、卦德已見於《彖辭》之後,而得其理焉,明此卦之所以異於彼卦者,以其爻與位之有變易也。蓋自天化而言之,則萬像不同之形體,大化不齊之氣應,各自為道,而非繇此而變彼;而以人事之同異得失言之,則陰陽各自為類,而其相雜以互異者,惟繇情之動而往來進退於其間,數有參差,則性情功效之臧否應違以殊,非忽至無因,乃其推移之際,毫釐之差,千里之謬也。 《彖傳》之以卦變言者十五:《隨》曰“剛來而下柔”,《蠱》曰“剛上而柔下”,《噬嗑》曰“柔得中而上行”, 《賁》曰“柔來而文剛”“分剛上而文柔”,《咸》曰“柔上而剛下”,《恆》曰“剛上而柔下”,《損》曰“其道上行”,《益》曰“自上下下”,《漸》曰“柔得位”,《曰》曰“剛來而不窮”,皆三陰三陽之卦,故古注以為自《否》《泰》而變。而先儒非之,謂《幹》《坤》合而為《否》《泰》,豈有《否》《泰》復為他卦之理!程子因謂皆自《幹》《坤》而變。然此二說相競,以名之異,而非實之有異也。若泛言自乾坤而變,則六十二卦皆《幹》《坤》所摩蕩而成。若以《隨》《蠱》之屬剛柔之上下言之,則所謂自《幹》《幹》變者,亦下《幹》上《坤》、下《坤》上《幹》之謂。從三畫而言則謂之《幹》《坤》,從六畫而言則為《否》《泰》,其實一也。三畫之《幹》《坤》,或成像於內,或成像於外,各從其類而不雜者,則為《否》《泰》,離其類而相離,則為《隨》《蠱》。以下十八卦,純者其常,雜者其變,故《否》《泰》非變,而餘卦為變。故《彖傳》之理,多以《否》之變為得,《泰》之變為失。玩《傳》自見其義,不當疑《否》《泰》之不足於變也。變者,象變也。像不成乎《否》《泰》即其變,非謂既《否》既《泰》而又變為他也。以揲蓍求之,其理自見。乃若《無妄》曰“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大畜》曰“剛上”,《晉》《睽》《鼎》皆曰“柔進而上行”,則又非《乾》《坤》也,非《否》《泰》也。 《無妄》者,《遁》之剛自外來也。 《大畜》者,《大壯》之剛上也。 《晉》者,《觀》之柔進五也。 《睽》者,《大畜》之柔上進也。 《鼎》者,《巽》之柔上行也。此又一義。為《遁》,為《大壯》,為《觀》,則陰陽雖畸勝,而猶從其類,亦純像也。為《無妄》,為《大畜》,為《晉》,則雜也。惟《睽》為《大畜》之變,其義稍遠;而《鼎》《革》為《巽》《離》之變,又別為一義。要此諸卦,皆相雜而難乎取像。變易之極,非固然之體撰,則有彼卦稍有移易而又別為一道之理。從其變而觀之,以審進退升降於幾微,窮人情物理之致,《易》之所為屢遷而憂其介也。若上下秩然而成章,陰陽相比定位,則道之常也,象之有定也,不復論其變矣。乃朱子謂一卦而六十三卦皆可變,其說本自焦贛。贛之為術,博衍蓍策,九、六變動而為四千九十六之佔辭,繁冗餘地重複,而究不足以盡天道人事無窮之理數,以為憂悔吝補過之明鑑,姑不具論;即其所云變者,以筮法動爻言之,非謂卦之固有此也。且如《賁》之《彖》曰“柔來而文剛”“分剛上而文柔”,言《賁》也,非言《泰》也。 《周易啟蒙》謂六爻不變則佔本卦《彖》辭,是《賁》之《彖》非以佔《泰》二、上兩爻之變也明甚,惡得謂一卦之變六十四卦乎?此焦氏之說與《啟蒙》固相矛盾,奈之何曲徇而兩存之也?一卦而六十三變,《春秋傳》有其文。蓋夏、商之季,《易》道衰,而筮氏以其小智,為游移不定之佔,以求億中。文王演《周易》,盡廢日者之術,歸之易簡。孔子所傳者,文王之《易》,焦贛所演者,夏、商日者之《易》也。論文、周、孔子之《易》,而以日者之術亂之,奚可哉!篇中於《隨》《蠱》卦言《泰》《否》之變,《無妄》《大畜》《晉》《睽》《鼎》《革》各殊其說,玩爻象而宗二聖之指,不知其餘也。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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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幹》《坤》以純為道,故曰“時乘六龍以禦天”,又曰“天德不可為首”,九五雖尊,不任為群陽之主,而各以時乘;《坤》曰“德合無疆,承天而時行”,六二雖正,而下不能釋初六之凝陰,上不能息上六之龍戰。自此而外,則卦各有主。或專主一爻行乎眾爻之中,則卦象、卦名,卦德及爻之所佔,皆依所主之爻而立義。或貞兩體相應,或因卦變而剛柔互相往來,則即以相應、相往來者為主。或卦象同,而中四爻之升降異位,或初、上之為功異道,則以其升降剛柔之用爻為主。非在此一卦,而六爻皆其有一德也。一爻行乎眾爻之間,如《履》惟六三為柔履剛,則餘爻之陽皆其所履,不可於外三爻而言履他爻;初、二與三同為《兌》體,雖有《履》道而未履乎剛,故咥不咥不與焉。 《復》卦惟初九為能復,《大有》惟六五為有乎大,餘爻皆聽復而為柔所有。 《姤》《同人》《豫》《小畜》之類,其義皆然。二爻相往來,而以所往來者為主,如《損》之損三而益上,《益》之損四而益初,則惟所損,所益之兩爻為主,而餘爻皆受損益者也。 《恆》之初與四固藏以持久,餘爻非有恆道;《需》《晉》之五居尊而遙相待,上與四為隔絕,所繇以俟《需》《晉》者,則《需》與所需、《晉》與所晉者異矣。以相應不相應為主者,中四爻之合離有得失之異,如《中孚》之二、五得中,相合而孚其類,以感三、四,故三、四非能孚者,初、上則尤不與於孚者也。或卦象同而中四爻之升降異,如《賁》柔來二以飾陽,故賁須終不得為大文;《噬嗑》剛自五而來初,以嚙合交雜之陰陽而非道,則《賁》惟二與上為致飾,《噬嗑》惟初與上為強合;有賁者,有受賁者,有噬者,有受噬者,不得概言飾與合也。中四爻象同而初、上為功異者,如《家人》以剛閒得位之貞,而《蹇》以柔用,《解》以柔解失位之悖,而《睽》以剛爭;則中四爻之得失皆聽乎初、上,不自為合離行止矣;有閒者,有受閒者,有解者,有受解者,有啟其疑以睽者,有致其慎而蹇者,未可無辨以離爻於全卦之像也。觀其《彖》以玩其《象》,則得失之所繇與其所著,吉凶之所生與其所受,六爻合一,而爻之義大明矣。舊說概云當某卦之世則皆有某卦之道,主輔不分,施受不別,遇《履》則皆履物,遇《畜》則皆畜彼,至於說不可伸,則旁立一義,如《訟》九五為聽訟,而不問所訟者為何之類,揆之卦畫,參之彖辭,絕不相當,非義所安者,審矣。篇內疏其滯,會其通,非求異於先儒,庶弋獲於三聖耳。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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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筮言之,則繇三變以得一畫以為初,漸積至十八變而成卦,疑初為始而上為終。然卦者,天地固有之化,萬物固有之理,人事固有之情,筮而遇之則佔存焉,非因筮而後有卦也。如天之健,非漸以盛而向於弱,地之順,非馴習以至而且將逆。至如《夬》《剝》之屬,非上不成,其初則未嘗決陰而剝陽也。即以筮言,初爻得奇者三十有二,豈必初九為《幹》之始?得偶者三十有二,豈必初六為《坤》之始?即至五爻得陽,而為《幹》為《夬》,尚未可知;五爻得陰,而為《坤》為《剝》,尚未可知。無上不成乎初,亦陰陽無始、動靜無端之理也。卦有以初、終為時位者,然而僅矣。即如《幹》以時言,而豈必一人焉繇潛而見、而躍、而飛亢,閱歷盡而不爽乎?孔子終於潛,周公終於見,文王終於躍,堯始即飛,比干、伯夷始即亢。人事如此,物之變、天之化,尤其不可測者。 《需》非九五,始固亟進而誰需? 《訟》非九二,五自居尊而無與訟。然則何所據於時與地。為卦之始,卦之終也?未嘗觀變象觀變以玩其占與辭,而初則曰當某卦之始,上則曰當某卦之終,奚足以研幾而精義乎?其尤異者,於《泰》則曰泰極且否,於《否》則曰否極而泰,於《畜》則曰畜極而通,然則《明夷》之終夷極而必無傷,《解》之終解極而復悖?以天下治亂,夫人進退而言之,泰極而否,則堯、舜之後當即繼以桀、紂,而禹何以嗣興?否極而泰,則永嘉、靖康之餘何以南北瓜分,人民離散,昏暴相踵,華夷相持,百餘年而後寧? 《畜》極而通,則苟懷才拘德者憤起一旦,不必問時之宜否,可以唯所欲為,而志無不快。以天化言之,則盛夏炎風酷暑之明日,當即報以冰雪,山常畜而必流,水常通而必塞矣。故泰極者當益泰也,否極者當益否也。 《泰》上之“復隍”,《否》上之“傾否”,自別有旨,而不可云極則必反也。極則必反者,筮人以慰不得志於時者之佞辭,何足以窮天地之藏,盡人物之變,貞君子之常乎?故舊說言始言終者,概不敢從,而求諸爻象之實,卦或有初而不必有終,不計其終;或有終而不必有初,不追其始。合渾淪之全體,以知變化之大用,斯得之矣。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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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義》繪邵子諸圖於卷首,不為之釋而盡去之,何也?曰,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易》之道,《易》之所以神也,不行而至也,陰陽不測者也。邵子方圓二圖,典要也,非周流也,行而至者也,測陰陽而意其然者也。 《易》自下生,而邵子之圖自上變。自下生者,立本以趣時者也;自上變者,趣時而忘本者也。天地之化,至精至密。一彎木,一禽一蠱,察於至小者皆以不測而妙盡其理;或寒或暑,或雨或晴,應以其候者抑不可豫測其候。故《易》體之,以使人行法俟命,無時不懼,以受天之佑。故《幹》《坤》並建,即繼以《屯》:陰陽始交而難生,險阻在易簡之中,示天命之靡常也。 《泰》而旋《否》,《剝》而旋《復》,有《恆》而《遁》,明已夷而可閒於有家:神之格不可度,而矧可射也?故曰,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君子之學《易》,學此焉;有疑焉而以問,問此焉耳;固法像自然必有之變化也。邵子之圖,如織如繪,如鶴如砌,以意計揣度,域大化於規圓矩方之中。嘗試博覽於天地之間,何者而相肖也?且君子之有作也,以顯天道,即以昭人道,使崇德而廣業焉。如邵子之圖,一切皆自然排比,乘除增減,不可推移,則亦何用勤勤於德業為邪?疏節闊目,一覽而盡,天地之設施,聖人之所不敢言,而言之如數家珍,此術數家舉萬事萬理而歸之前定,使人無懼而聽其自始自終之術也。將無為偷安而不知命者之勸邪?於《彖》無其像,於《爻》無其序,於《大象》無其理,文王、周公、孔子之所不道,非聖之書也。而挾古聖以抑三聖,曰伏羲氏之《易》;美其名以臨之,曰先天。伏羲何授?邵子何受?不能以告人也。先天者,黃冠祖氣之說也。故其圖《幹》順《坤》逆,而相遇於《姤》《復》,一不越於龍虎交媾之術,而邵子之藏見矣。程子忽之而不學,韙矣哉!朱子錄之於《周易》之前,竊所不解。學《易》者,學聖人之言而不給,奚暇至於黃冠日者之說為?佔《易》者,以占得失也,非以知其吉而驕、知其兇而怠者也,又奚以前知一定之數為?篇中詳辨之。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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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易》不可為典要,故玩《彖》《爻》之辭者,亦不可執一以求之。有即爻之得失而像佔在者,如“潛龍勿用”,則“龍”者初九之德,“潛”者初九之時,“勿用”則示修龍德而在潛者當以藏為道之類是也。乃執此以概其不然者,則於《爻》無義,於《彖》相違者多矣。有爻中之象佔,有爻外之象佔,而爻外之象佔復有二。其一如《坤》初六“履霜堅冰至”,雖初六之且有此象,而所戒者在君子之辨之於早,非為初六言也;又如《噬嗑》初九「屨校滅趾無咎」,雖初九之自致,而言無咎者,謂君子施薄刑於小人以弭其惡,則可寡民之過,非謂屨校而可無咎也。其一如《大有》上九“自天佑之吉無不利”,上九即天也,佑者非佑上也,乃六五履信思順從之,即其福之至以歸本於六五之德也;又如《解》六五“君子維有解”,解者,非五之能解也,上六藏器待時而解六三之悖,故五可孚三而解之,此原本上六之德以知六五之吉也。蓋讀書者一句而求一句之義,則句義必忒,況於《易》之為學,以求知天人之全體大用;於一爻而求一爻之義,則爻義必不可知。且如“潛龍勿用”,義固盡於爻中矣,而非六陽純成,自強不息,則無以見一陽初動之即為龍,況其會通於爻外之爻以互相應求,與立一佔者,學者於卦爻之外,以垂訓戒者乎!通其變而不倦於玩,君子之所以行乎亹亹也。執一句一義而論先聖之書,微言隱,大義乖,他經且然,奚況《易》哉!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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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辭》為筮得九六動爻而設,故於《彖》有變通,如《履》六三、《復》上六之類。乃動爻之取義有二,一為值其動之時者言也,一為於其時位而有動之情者言也。值其動之時,不必有動之情,而動應之。如《幹》初九,非有欲潛之情,時為之也,示佔者當其時則道宜如是,非有欲用之意,而固不可用也。凡此類,以所值之時位言也。一則卦德本如是矣,非其吉兇之必然也,乃忽情動於中,而與此爻得失之理相應,則爻因其情之動而告之以動之吉兇。如《同人》以一陰應群陽,本有「於野」之亨,而六二以應而動其情,以私合於五,非其時位然也,情之動也。凡此類,以人之情專於此而遺其全體,則以情之動而告以動之得失也。佔者非有其情,則當其時而趣之,苟有其情,則因其情之得失而慎之,此所以明於憂患之故,而為通志成務之道。即佔即學,豈有二理哉!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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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君子之謀於《易》,非欲知吉兇而已,所以知憂,知懼,而知所擇執也。故曰:「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本義》常有戒佔者之言,韙矣。然所戒者,剛柔之節,進退之度,王者之刑賞因革,君子之出處語默,兩俱近道,而戒以慎擇而固執之。若夫貞之為言正也,出乎正則入乎邪,即微《易》之戒,豈有不貞而可以徼利者哉!貞之為利也,不相離也,貞則利,利必貞也,故有貞兇,而無不利之貞,無不貞之利。且《易》之所謂利者,非小人之利,求榮而榮,求富而富,欲焉而遂,忿焉而逞者也。故曰“利物”,非私利於己之謂也;曰“合義”,合於義即利,所謂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故凡言貞吉者,言既得其正而又吉。或謂所吉者在正,而非不正者之可幸吉,此即戒矣。若利貞,則謂其合義而可固守,即有戒焉,亦謂其義之合不以權而以正也。倘云利於貞,不利於不貞,此豈待《易》之言而後戒乎!況於《幹》言“利貞”,在天者即為道之正,胡容責天以正,而惟恐不正之不利邪!元、亨、利、貞,分言之則四德,合言之則二理。復禮為仁,禮者仁之秩序;信必近義,信者義之始終。文王合四德而順言之,孔子分四德而合之,義固兩存,不可云孔子之言非文王之意也。篇中亟正之。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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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位之吉,不當位之兇,其恆也。應之利,不應之不利,其恆也。使有恆之可執,而據之為典要,則《火珠林》一類技術之書,相生相剋之成局,足以與於聖人之道義,天地之德業矣。故有不當位而吉,當位而不吉,應而不利,不應而利者。以人事徵之;紂以世嫡而為君,三桓以公族而為卿,當位者也;文王之為臣,孔子之為下大夫,不當位者也;飛廉、惡來,柔以應剛者也;微子之決於去,比乾之戇於諫,不應者也。得失豈有定哉!耕者之雨,行者之病也。豐草之茂,良苗之富也,位無恆,應必視其可應,以為趣時之妙用,其可典要求之乎! 《幹》《坤》《震》《巽》《坎》《離》《根》《兌》,位皆其位,不待應而自合者也。 《泰》《否》《益》《恆》《既》《濟》《未濟》《鹹》《損》,固相應而無關於得失也。 《既濟》無不當之位,《未濟》無相當之位,位不足言也。推此而言變動無常之旨,類可知矣。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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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難知者,三陰三陽相雜之卦,此所謂險阻也。 《鹹》《恆》《損》《益》之旨,微矣。它如《隨》《蠱》《噬嗑》《賁》《困》《井》《豐》《旅》《節》《澗》,於象於德,尤為隱而難知。舊說通於《爻》,則不通於《彖辭》,通於《彖辭》,亦不通於卦畫。蓋陰陽相半,以遞相乘,乃天化之流行於物理人事者,不能皆如《泰》《否》之秩然成章;而聖人觀其變與像以窮萬變之理,自非可以論易簡之道論險阻也。 《損》《益》之義大矣。其曰「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者,孔子推而徵之君民之間,以著其一理耳。舊說據此以盡《損》《益》之理,則《損》為暴君污吏之朘削,而何以云「有孚無咎」而可貞也?天施地生,與時偕行之說,又何以稱焉? 《隨》為陽隨陰也,明矣。 《蠱》陰順承陽,正也。 《春秋傳》女惑男之說,術人因事而支離,非《蠱》之像也。既云《蠱》壞矣。既壞,則治不治未可知也。若謂壞極必治,而可名之為治,則否可以謂之泰,困可以謂之通乎? 《困》之剛掩,易知也。 《井》亦剛掩,而奚以異於《困》?不即《井》之像以合卦之象,則爻之言「漏」、言「泥」、言「汲」、言「甃」、言「食」、言「收」者何所取?而「往來不改」之義又何以云? 《豐》,蔽也,陰暗陽也,《爻》之訓明矣,而謂為盛大,故蔡京得以「豐亨豫大」之說惑其君。使即象徵《爻》,知《豐》之為蔽而《豫》之為怠,邪說不足以立矣。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卦之像也。八卦之德,不限於此。舍卦畫所著之德,僅求之所取之象,是得枝葉而忘其本根,於是雷火盛而為《豐》,山風麗而為《蠱》,一偏之說,遂以蔽卦之全體,而《彖》與《爻》之大義微言皆隱矣。但以天、地、雷、風、水、火、山、澤曲就卦之名義,則雷、風至無恆者,而何以為《恆》?又將為之說曰:無恆而有恆。則亦泰可謂否,乾可謂之坤矣。今釋數卦,皆研審畫象,會通《彖》《爻》以明其旨,盡異於先儒之言,非敢求異,求其通而已矣。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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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之與《彖》《爻》,自別為一義。取《大象》以釋《彖》《爻》,必齟齬不合,而強欲合之,此《易》學之所繇晦也。 《易》以筮,而學存焉,惟大象則純乎學《易》之理,而不與於筮。蓋筮者,知天之事也;知天者,以俟命而立命也。樂天知命而不憂以俟命,安土敦仁而能愛以立命,則卦有小有大、有險有易、有順有逆,知其吉兇而明於憂患之故,吉還其吉,兇還其兇,利害交著於情偽之感,以窮天化物情之變,學之道雖寓其中,而固有所從違,以研幾而趣時,所謂「動則玩其占」也。夫學《易》者,盡人之事也。盡人而求合乎天德,則在天者即為理。天下無窮之變,陰陽雜用之幾,察乎至小、至險、至逆,而皆天道之所必察。苟精其義、窮其理,但為一陰一陽所繼而成像者,君子無不可用之以為靜存動察、修己治人、撥亂反正之道。故《否》而可以“儉德闢難”,《剝》而可以“厚下安宅”,《歸妹》而可以“永終知敝”,《姤》而可以“施命詰四方”;略其德之兇危,而反諸誠之通復,則就天、地、雷、風、電、木、水、火、日、月、山、澤已成之法像,而體​​其各得之常。故《幹》大矣而但法其行,《坤》至矣而但效其勢,分審於六十四象之性情以求其功效,乃以精義入神,而隨時處中,天無不可學,物無不可用,事無不可為,繇是以上達,則聖人耳順從心之德也。故子曰:「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大象》,聖人之所以學《易》也。 「無大過」者,謙辭也。聖人之集大成,以時中而參天地,無過之盡者也,聖學之無所擇而皆固執者也,非但為筮者言也。君子學聖人之學,未能至焉,而欲罷不能,竭才以從,遺其一象而即為過,豈待筮哉!所謂「居則觀其像」也。嗚呼!此孔子之師文王而益精其義者,豈求異於文王乎!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非聖人而孰能與於斯!讀《易》者分別玩之,勿強相牽附,以亂《彖》《爻》《象》之說,庶幾得之。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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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卦》非聖人之書,愚於《外傳》辨之詳矣。 《易》之為道,自以錯綜複雜相易為變化之經,而以陰陽之消長屈伸、變動不居者為不測之神。間嘗分經緯二道,以為三十六象、六十四卦之次序,亦未敢信為必然,故不次之此篇。然《需》《訟》可以繼《屯》《蒙》,而《訟》之繼《蒙》,以像以數,無一可者,於理尤為不順。故確信《序卦》一《傳》非聖人之書,此篇置之不論。且上、下經之目,非必孔子之所立也。 《六經》之書,在孔子但謂之藝,其稱《經》者,始見於戴氏《經解》之文,後人之所稱也。其分上下也有二。古之簡策,以韋編之。猶今之卷帙也。簡多而不可編為一,故分上下為二,其簡之多少,必相稱也。 《上經》《幹》《坤》二卦獨有《文言》,則損其二卦以為下篇,而文與簡相均。 《下經》之始《鹹》《恆》,不過如此而已。又以錯綜複雜之象言之,《上經》錯卦六,為象六;綜卦二十四,為象十二。共十八。 《下經》錯卦二、綜卦三十二,為象亦十八,偶合也,亦可分為二而均焉者也。乃曲為之說曰“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安所得無道之言而稱之哉!父子君臣者,自有人道以來,與禽獸之大別者此也。有男女則有夫婦,天化之自然,鳥之雌雄,獸之牝白,與人同焉者也。即曰夫婦者,非配合之謂爾,以禮相合之謂也,而抑不然;父子之仁、君臣之義,聖人因人心之固有順導之,而愛敬之真不待聖人之裁成;若夫婦之以禮相接,則聖人於既有配合之後,裁成之以正人紀者也。故黃帝以前,昏姻未正,而父子君臣之倫早已大定,何得以為父子君臣俱待此以成,而推為人倫之本耶!況所云有男女然後有夫婦者,又僅自其配合而言乎! 《幹》者,萬物之資始也,父吾《幹》也;《坤》者,萬物之資生也,母吾《坤》也。 《幹》《坤》二十八變而後有《鹹》《恆》,則謳可曰有夫婦然後有父子哉!故曰,非聖人之書也。且欲取卦以像夫婦,則《泰》《否》為陰陽內外之象,《損》《益》《既濟》《未濟》,皆男女相諧匹之象,而奚獨《鹹》 《恆》?若曰《幹》道至《根》而成男,《坤》道至《兌》而成女,則《損》何殊於《鹹》?若以男下女為婚禮之象,則《恆》抑不如《益》。 《鹹》者,感也。天下之感豈徒夫婦!故《爻辭》不及焉,《大象》不及焉。 《彖》言“取女”,亦舉一事以通其餘,如《屯》之“建侯”,《益》之“涉川”,非必定此為夫婦也。 《恆》與《鹹》綜,義實相反。如云夫婦必久,則父子、君臣、兄弟、朋友徒可暫合而終離乎?以《鹹》《恆》擬《幹》《坤》,分上、下經之首,無一而可者也。上、下經之分,文與簡之多少相稱爾,十有八象之偶均耳,聖人何容心焉!故曰,《序卦》非聖人之書也。若夫《十翼》之說,既未足據;即云《十翼》,《文言》一,《上下彖傳》二,《大象》一,《上下象傳》二,《係辭》《上下傳》二,《說卦傳》一,《雜卦傳》一,《序卦》固贅餘矣。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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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易》為學者問道之書而略筮佔之法,自王弼始。嗣是言《易》者不一家,雖各有所偏倚,而隨事以見得失之幾,要未大遠於《易》理。惟是專於言理,廢筮佔之法於不講,聽其授受於筮人,則以筮玩佔之道,不能得先聖人謀鬼謀、百姓與能之要。至朱子作《啟蒙》,始詳焉。乃朱子之法,一本之沙隨、程氏,其三爻變以上無所適從,但以晉文公之筮貞《屯》悔《豫》為證,至五爻變則據穆姜之筮《隨》,而又謂史妄引《隨》之《彖辭》。今按三爻變,則佔本卦及之卦之《彖辭》。假令筮得《幹》,而三、五、上變為《歸妹》,《幹》《彖》曰“元亨利貞”,而《歸妹》曰“徵兇無攸利”;又令筮得《家人》,初、二、四變為《姤》,《家人》《彖》曰“利女貞”,《姤》曰“女壯勿用取女”;得失吉兇,相反懸絕,佔者將何所折衰邪?其四爻、五爻、六爻變,皆捨本卦而專取之卦,本之不立,急於趣時,以靜為動,以動為靜,於理不安之甚。蓋所謂之卦者,一出於筮人,而極於焦贛四千九十六之《繇辭》。若以易簡而知險阻言之,則三百八十四之《爻辭》通合於六十四《彖》之中,已足盡天人之變。以為少而益之,則天化物理事變之日新,又豈但四千九十六而已哉!故贛之《易林》,詭於吉兇,無得失之理以為樞機,率與流俗所傳《靈棋經》《一撮金》,同為小人細事之所取用,褻天悖聖,君子不屑過而問焉。是之卦之說,三聖之所不用,亦已審矣。惟《春秋傳》晉文、穆姜之佔,以之卦為說,乃皆曰八,則疑為《連山》《歸藏》之法,而非《周易》之所取。其他傳之所載,雖曰某卦之某,所佔者抑惟本卦動爻之辭,且概取本卦一爻以為佔,未必其筮皆一爻動而五爻不動。意古之佔法,動爻雖不一,但因事之所取像,位之與相當者,一爻以為主而略其餘。特自王弼以來,言《易》者置之不論,遂失其傳,而沙隨、程氏以臆見為佔法,則固未足信也。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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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三畫而八卦小成,一函三之數,三才之位也;重而為六,陰陽、剛柔、仁義之道,參兩之數也。象數一依於道,故曰“《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邵子挾其加一倍之術以求天數,作二畫之卦四、四畫之卦十六、五畫之卦三十二,於道無合,於數無則,無名無象,無得失之理,無吉兇之應,竊所不解。加一倍之術,無所底止之說也。可二畫,可四畫,可五畫,則亦可遞增而七、八、九畫,然則將有七畫之卦百二十八、八畫之卦二百五十六、九畫之卦五百一十二,漸而加之以無窮無極,亦奚不可哉!邵子之學如此類者,窮大失居而引人於荒忽不可知之域,如言始終之數,自《幹》一而以十二、三十相乘,放《坤》之三十一萬、三千四百五十六萬、六千五百六十三、萬八千四百萬,運算終日而得之,不知將以何為? 《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學《易》者知其數:一函三為體,陽九陰六為用,極於萬二千五百而止。畏聖人之言,不敢侮。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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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經》一以夫子所定為正。董仲舒言,“道術歸於一,諸不在六藝之科者,勿使並進”,萬世之大法,為聖人之徒者勿能越也。故《尚書》雖有《汲塚周書》,《詩》雖有傳記所引少昊之詩,《白云》之謠,《春秋》雖有《竹書紀年》,《禮》雖有《夏小正》,無有援古以加於聖經者;況秦漢制詰之書,《鐃歌》《清商》之詩,王通《元經》之擬春秋,叔孫綿蕞之製朝禮,其不敢躋而上之以雜聖教,正道異端之辨,嚴矣哉!何至於《易》而前引曠古無徵之伏羲以為之圖說,後則有八宮、世應、飛神、伏神、六龍、六親、納甲之邪說,公然登之聖經之列而不知忌憚?為聖人之徒者,何其誣也!以康節之先天,編曲巧妙,且不足以與於天地運行之變化,況八宮、世應之陋術哉! 《幹》之變窮於《剝》,何以反下而為《晉》?又全反其所已變為《大有》?無可奈何,而為遊魂、歸魂之說以文之。何以遊?何以歸也?無能言其故也,窮斯遁也。其以五行割裂而配八卦也,《坎》《離》何以專水、火,而木、金、土兼攝二卦;《幹》《坤》為變化之本原,而使與《兌》 《艮》伍,以分金、土之半;《坤》《根》杳不相及,而使同司土政。皆滅理逆天之說耳。至於納甲取像於月魄之死生,本出於魏伯陽修煉之小數,而下游為房中妖淫之技,其惑道誣民,豈但《元經》之於《春秋》、綿蕞之於《三禮》哉!非聖者無法,而小人趨利避害,樂奉之以為僥倖之媒。劉爚氏,儒者也,為之說曰:「辭與事不相應,吉兇何自而決?蓋人於辭上會者淺,於像上會者深;文王、周公之辭雖以明卦,然辭之所該終有限,故有時而不應。」其非聖無法以崇尚邪說也,甚矣!二聖之辭有限,鬻術者推測之小慧為無窮?其云有時而不應者,則自有故。假令一人就君子而問穿竄之得財與否,君子豈能以其所獲之多寡而告之?即令有人以賈販之售不售、求酒索食之有無問,君子又豈屑役其心,以揣其多寡利鈍而告之?故曰:「伐國不問仁人。」仁人且不可問,而《易》者天之明赫、誠之形著、幾之明威、鬼神之盛德,四聖崇德廣業、洗心藏密之至仁大義,其屑為此瑣瑣者謀乎?像數者,天理也,非天理之必察,於象數亡當焉,而惡乎相應?有時不應,固其宜也。其在君子,則語默從心,苟問非所問,則隱幾而臥,曳杖而去之已耳。若蓍策者,雖神之所憑,抑聽人之運焉者也。神不能掣筮人之腕指而使勿揲,則聽其瀆而不禁,而揲之奇偶自然必合於七八九六,鬼神不能使妄瀆者之不成乎爻象。有像則有辭,亦如孔子之遇陽貨於塗,非欲欺之,而自不與其言相應。所問不應,又何疑焉!即或偶應,亦偶遇而非神之所形。怙愚不肖者,不能如穆姜之自反以悔其瀆而不告,乃歸咎於文王、周公之辭有限而不足以盡象,悍而愚不可瘳矣。揣其意,不過欲伸康節觀梅之術,與京房世應,《火珠林》祿馬貴合刑殺之邪妄,以毀聖人而已。孔子曰:「所樂而玩者,《易》之辭也。」篇內推廣辭中之精義以旁通之,苟君子以義而筮,如父母也,如師保也,何有不應之疑邪?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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揲蓍之法,當視過揲七、八、九,六四數之實以定陰陽老少,而不當論歸奇,《外傳》已詳辨之矣。其著明者,莫如夫子之言。 《系傳》曰“《幹》之策二百一十六,《坤》之策百四十四”,過揲之數也。若《幹》之歸奇七十八,《坤》之歸奇百五十,聖人之所弗道也。又曰「《幹》《坤》之策三百六十,當期之日」。若合《幹》《坤》之歸奇,則二百二十八,於天之象數一無所準。聖人之言炳如日星,而崇後世苟簡之術,取歸奇之《易》於數記,謂但論歸奇之五、四、九、八,亂奇偶之成像,誣過揲為贅旒,非愚所知也。後儒談《易》之敝,大抵論《爻》則不卹《彖》,論《彖》《爻》則不卹《系傳》,不知三聖之精蘊非《系傳》二篇不足以章著。此乃孔子昭示萬世學《易》、佔《易》之至仁大義,昭回於天者。而常以日者苟簡邪淫之說為師。朱子師孔子以表章六藝,徒於《易》顯背孔子之至教。故善崇朱子者,捨其註《易》可也。邵康節亂之於前,王介甫廢之於後,蔡西山以術破道,而星命葬術,為《王制》殺而弗赦者,復弄《易》以神其說,則朱子之於《易》,舍周、公以從術士,苟簡之術也,於此可以知朱子之過矣。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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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之自隆武丙戌,始有志於讀《易》。戊子,避戎蓮花峰,益講求之。初得《觀》卦之義,服膺其理,以出入於險阻而自靖;乃深有感於聖人畫象系辭,為精義安身之至道,立於易簡以知險阻,非異端竊盈虛消長之機,為翕張雌黑之術,所得與於學《易》之旨者也。乙未,於晉寧山寺始為《外傳》,丙辰,始為《大象傳》。亡國孤臣,寄身於穢土,寄志無可酬,業無可廣,惟《易》之為道則未嘗旦夕敢忘於心,而擬議之難,又未敢輕言也。歲在乙醜,從遊諸生求為解說。形枯氣索,暢論為難,於是乃於病中勉為作《傳》,大略以《幹》《坤》並建為宗,錯綜合一為象。 《彖》《爻》一致,四聖一揆為釋;佔學一理,得失吉兇一道為義,佔義不佔利,勸誡君子、不瀆告小人為用,畏文、周、孔子之正訓,闢京房、陳摶日者黃冠之圖說為防。誠知得罪於先儒,而畏聖人之言,不敢以小道俗學異端相亂,則亦患其研之未精,執之未固,辨之未嚴,敢辭罪乎! 《易》之精蘊,非《系傳》不闡述,觀於《系傳》,而王安石屏《易》於三經之外,朱子等《易》於《火珠林》之列,其異於孔子甚矣。衰困之餘,力疾草創,未能節繁以歸簡,飾詞以達意。汰之煉之,以俟哲人。來者悠悠,誰且為吾定之者?若此篇之說,間有與《外傳》不同者:《外傳》以推廣於象數之變通,極酬酢之大用,而此篇守《彖》《爻》立誠之辭,以體天人之理,固不容有毫釐之逾越。至於《大象傳》,則有引伸而無判合,正可以互通之。 《傳》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豈徒以其言哉!躬行不逮,道不足以明,夫之所內疚愧于終身者也。

《周易內傳例》終

《周易內傳》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