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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怨母偏怜出言不逊 要郎专宠永矢弗谖

  话说智民正与彩儿大闹的时候,外面忽有人叫他们别闹。智民正在火性头上,哪里听得见?陈妈道:“太太来了。”卢夫人走进来,彩儿连忙哭喊道:“求太太救命。”智民益怒道:“你刚才何等强项?如今太太来就喊救命,我索性要你的命。”卢夫人叫人将彩儿扶起,却没有叫智民坐下。智民见了这样情形,已有几分不快,卢夫人对智民道:“你涵容点罢,他昨日的好日子,今天你就打他,叫他一辈子没有好运气,就是明官也不高兴。”

  智民见卢夫人这样偏爱,心中已是气满胸膛,冲口说道:“我管他高兴不高兴,翼云管过我高兴没有?若说好日子,谁叫彩儿好日子?”卢夫人也怒道:“我叫他好日子。难道我说的话,你不当数吗?”智民道:“太太说的话,论理自然当数。但我既然是翼云的正妻,太太给他收妾,也该通知我一声,我同翼云是夫妇,就应该同受彩儿的礼,怎么话也没有说一声,礼也没有受半个,叫我就承认他做妾,那是不能的。”卢夫人道:“你的气量窄,才没有通知你。若说受礼的话,是因为你害病,才没有叫你出来受礼。原是等你病好了再补礼的。”智民道:“既然晓得我量窄,就不该收妾,我生病不能受礼,彩儿没有脚,不能走到我房中行礼吗?况且我的病,又不是一世生了去,等我好了,能够出来受礼了,再收他为妾,难道就等不及了吗?自古道:“妾事主人主母,如事父母”,我有病,他就该在床前,衣不解带的伺候我,怎么他的影子就没有见一见?”卢夫人道:“你怎么这样没规矩?”智民道:“怎么没规矩?太太自家教儿子没规矩,如果儿子有规矩,怎么好瞒着我收妾?又不是没有子孙,恐怕绝了后,凭空收什么妾?就是收妾也要我愿意。”卢夫人道:“你气来气去,无非是嫌彩儿没有给你行礼,我叫彩儿来给你行礼就是了。”翼云在外面接着道:“我不许彩儿给泼妇行礼。”智民道:“我怎么泼?你自从要了彩儿,骂我好几回泼妇,若是照这样过去,还有我过的日子吗?我不是你的老妈子,不是你的小老婆,为什么要叫你骂?左一个泼妇,右一个泼妇,你将我怎样泼法,同我到我家去说个清楚,那时不妨逐我回娘家去,这里让了你同那贱人。”翼云道:“你才贱呢。”智民一巴掌打去道:“谁敢说我贱?”卢夫人喊道:“你怎么打起丈夫来?”智民道:“我打说我贱的人。要是有夫妇情分的,就不该说我贱。”翼云哪里肯让智民白打一下,也是奔过来打智民,夫妇扭住,各施拳掌。卢夫人虽是堂堂的家主,却喝不住儿媳的争闹,这也是卢夫人自家不好。若是智民打彩儿的那日,卢夫人将翼云教诲几句,安慰智民一番,将彩儿遣出,哪有今日这样争吵呢?卢夫人非但不说儿子不好,反替儿子纳彩儿为妾,又不按着收妾的道理,请智民出来受小星的礼,以致今日如此吵闹,自家弄得没有法儿。幸亏老妈子使女用的多,将二人劝开,卢夫人仍旧将翼云带了去。智民气极了,索性将彩儿所有的东西打个净,什么花瓶哩,镜箱哩,茶碗哩,衣架哩,全打的粉碎。智民还气不过,叫老妈子:“将彩儿床上挂的帐子,铺的被褥,都替我撕了。”老妈子虽然嘴里答应,终究不敢动手。智民见老妈子不肯动手,亲自拿了剪刀来剪,可惜新做的纺绸帐子,洋绉被褥,剪的粉碎,智民方才消了气,领着老妈子、使女回到自己房中。坐在椅上歇思了一回,自己想道,今天虽算得了胜仗,婆婆丈夫都逃避了出去,然翼云已是变了心了,我今天将他爱人打了不算,还毁了无数的东西,我想翼云必不肯就此甘休,停歇一定要来翻本的,我难道让他毁我的东西不成?我难道让他侮辱我不成?然他是男子,我是女子,究竟打不过他,果真被他拖倒打一顿,这个眼前亏,不是白吃吗?左思右想,寻思了半日,忽然道:“有了。他果真敢来侮辱我,我抵配与他拚了命,也不受他侮辱。”忙到床前小拜匣中,取出一物,望桌上一放道:“叫他有本事来罢。”

  看官知道智民拿出来的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枝五响的小手枪。这枪是智民同迪民要的。因为晓光会设在徐家汇,那时枭匪横行,迪民怕有意外的事,曾禀官立案,买了三百杆五响紧口毛瑟快枪,以防不测。又因会员常常到各处去演说,没有防身军器,也不妥当,又禀官买了一百枝小手枪,令各会员每日演习演习,遇到外间去演说的时候,即带着作为仓卒防身之用。那年智民回家,见迪民带有这样手枪,精巧可爱,就同迪民要了一枝,并子药一百粒,不过是当个顽意儿。今天不知怎么想起来,就拿出来作为抵制翼云之用。恰翼云正从外面气狠狠的进来,瞥眼见智民手中拿了一枝手枪,不觉心中扑的一跳,怒气变为馁气,遂轻轻的坐在圆椅上,说道:“你为什么毁了彩儿的东西?”智民道:“彩儿哪里来的东西?我用八百五十块钱买来是个光身人,没有东西,今天毁的东西是我的东西,谁敢管我?明天彩儿如有人给他东西,我还要毁呢。”翼云道:“我收了他,就是我的人,我给他东西,就是他的东西,你怎么好毁?我不答应,你好好的拿出来赔他。”智民冷笑道:“我赔他么?可惜他没有这个命。”翼云将桌子一拍道:“你敢不拿出来!”智民也将桌子一拍道:“谁能吃我一枪,我就赔他。”说着将枪一举,翼云当智民真个要放枪了,连忙望外就逃。智民倒好笑起来,其实智民的枪,并没有放子药,翼云如此胆小,未免有点呆了。

  翼云去了之后,智民吩咐霞儿,叫他去打听彩儿那里的情形,一一的回来报告。霞儿答应了一声,如飞的去了。原来霞儿本是智民的宠婢,近来被彩儿夺了宠,甚不服气,今见主母与彩儿不对了,正中下怀,巴不得一去就探着秘密事,好来讨奖语。霞儿出去后,智民又叫老妈子到外面叫孙少爷来。智民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玫儿,已是十六岁。二儿子珉儿,十五岁。三儿子璋儿,十三岁。四儿子理儿,十二岁。小儿子理,十岁。女儿大的叫瑶儿,八岁。小的叫玎儿,五岁。当下来了一大群儿子、女儿,智民叫老妈子将小的哄出去玩,几个大的留在跟前。玫儿对智民道:“娘这样同爹爹吵闹,依我看是不行的。”智民道:“混帐种子,你也帮着别人说我吵闹吗?”玫儿道:“不是说娘吵闹,我想必须另外想个法子才好。”珉儿道:“我们去看看彩儿现在做什么,我们大家去将彩儿打一顿好不好?”玫儿道:“不好,不好。我想彩儿的威势,一半是爹爹宠的,一半也是奶奶惯的,奶奶既然喜欢彩儿,看不起娘,我们是娘生的,奶奶既不喜欢娘,也就不喜欢我们了。我们以后大家相约,除了早晚去问一安之外,大家都不要在奶奶房中坐,也不要同奶奶谈天,就是奶奶叫人来叫我们,我们也托说有别的事,或者说书没有读完,或者说字没有写好,或说先生叫我们做什么事,总不要到奶奶那里去。”智民听见玫儿这话很有些意思,但不好明说叫儿子这样,面上却笑微微的默默许可。玫儿是个聪明孩子,见母亲默许,越发替母亲出主意收拾彩儿。

  母子正说话间,陈妈来道:“外面李福来请见小姐,还有东西并信。”智民听说,走到外间,叫陈妈去传李福进来。不多一刻,李福进来了,朝智民请了一个安道:“太太叫小的接二姑奶奶回去顽顽。”说着送上一封信,智民接来一看,是陶夫人的信。李福道:“还有太太给二姑奶奶的东西,送亲家太太的礼物。”智民一面看信,一面说道:“你去将东西拿进来,送亲家太太的礼物,叫陈妈领着你自家送去罢。你送去再来,我还有话问你。”李福答应一声“是”,出去了,不多时,拿了好些木匣子来,说是北边人送老爷的,太太叫拿来给外生少爷。这是蜜枣,这是桃脯,这是杏脯,这是梨脯,这是沙果脯,这是苹果脯,这是杏仁,这是酸枣糕,这是葡萄干,还有些是大八件,小八件,干点心。智民叫人一一拿了进去,叫陈妈同了李福,拿着礼物到卢夫人那边去。李福见了卢夫人并翼云,说了几句寻常套话,并说:“家太太叫家人来接二姑奶奶回去一趟,不知道亲家太太这里有工夫没有?”卢夫人道:“工夫是有的,不晓得你们姑奶奶肯去不肯去?他这几日有些闲气。”李福道:“是的。家太太也因为姑奶奶同姑爷有些伤和气,要接姑奶奶回去,教诲几句的。”卢夫人道:“亲家太太太客气了,教训他做什么?只要你们姑奶奶回去消消气,将来回来仍旧同你们姑爷和和气气的,我就放心了。”李福连连的应“是”,卢夫人话说完,叫陈妈仍旧领了李福出去歇息,又赏了李福四块钱的赏钱。

  李福谢了赏出来,仍旧到智民这边来。智民道:“你见过了亲家太太不曾?”李福道:“见过了。”智民道:“太太信上说叫我回去,我现在是不回去的。我已叫大外孙少爷去写回信了,我再有话告诉你。你去对太太说,姑爷如今变了心,拿我不当人,我要在这里同姑爷分个高下,万不能怕了姑爷逃到娘家去。太太如果疼我,请太太叫二少爷,或者三少爷,不拘哪个来一个,我有话同他说。”李福道:“老爷同二少爷、三少爷都不在家。”智民道:“大少爷在家么?”李福道:“在家。”智民道:“他在家也不对我的心思,他嘴笨的很,叫人家一说就说倒了。”李福道:“依小的说,二姑奶奶还是回去的好,在这里恐怕多生气。回去住住,让姑爷去接姑奶奶,再回来不迟。”智民道:“你想姑爷去接我吗?姑爷如今弄了人了,他巴不得我死在娘家,他眼睛里才干净呢,还想去接我吗?你是我家的老家人,你回去将我的话,一一的告诉太太,说我不肯回去就是了。”李福是晓得二姑奶奶的脾气不是好惹的,只得唯唯的答应着,退了出来。智民叫玫儿写了回信,打发李福回去不提。

  再说翼云自昨日见智民举手要放枪,吓的逃了出去,走到后边彩儿房中,见彩儿躺在床上,房中的东西打了个落花流水,翼云看了叹了一口气,走近床前,拉住彩儿的手问道:“你为什么睡着?”彩儿掩了脸,只顾哭。翼云道:“你不要哭,你有什么委曲,只管对我说,我替你做主。”彩儿将袖子一甩道:“你不怕羞,自家脸上叫人打了无数的巴掌,不曾见你自家替自家做主,还能够替我做主呢。”彩儿这话是要激翼云去打智民,哪知翼云已是败军之将,随你怎么激,只是涎着脸笑。彩儿见翼云激不动,知他气已馁了,若再激他,怕弄的羞恼变成怒,反把事情弄僵了,就换了一副脸色,一骨碌将面朝里,一句话也不说了。翼云见彩儿恼了,明知是怪自家不肯替他做主的像故,然也没法,想了一刻,对彩儿道:“你不要生气,我将才已到他那里去过,我叫他将毁坏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照赔你。如今我要你说一声,他打了你,到底打了什么地方?打伤了不曾?你好好的对我说,我叫人去请医生来替你看。”彩儿听了翼云的话,马上伤心起来,真个伤到一万分的样子,鸣呜咽明的哭了半日,才说出一句道:“我,我,我算人吗?”翼云走近一步,坐在床沿上,用手将彩儿扶起,拿小手巾替他措泪,又说道:“好孩子,你要晓得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你这样伤心痛哭,我看了实在疼的慌。你真爱我,你就别哭了,好好对我说,到底怎么样了。”彩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总怪我心眼太直的不好,你不许我到少奶奶房中去,我遵依着你的话,没有去。谁知少奶奶怪我不去,来打我这一顿,还用脚踹我的小肚子,到如今还痛的很。要不是太太早来一步,我还有命吗?我们做丫头的不算人,就是少奶奶将我打死,也是白打死,我敢强一强吗?不过这个罪孽是你作的,我好好的伺候少奶奶,你为什么要了我呢?要不是你要了我,少奶奶也不至于打我,你既要我,又不替我做主,我今日不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想也没有我的命,还不如仍旧放我到少奶奶那边去做丫头好。你当如做好事,算是救了我一命。”翼云道:“我怎么舍得你,叫你再到他屋里去?你不要怕他,我今天已经对他说过,他如果敢再来打你,我就一手枪将他打死,料想他不敢再来了。”彩儿道:“我的心眼儿太直,不会巴结,心里怎么样,嘴里就是怎么样。伺候你虽说没有几日,心中直是记着你,我见他打你,我不知怎样的就疼的慌。”说着那泪珠又滚滚的下来。翼云连忙替彩儿措了泪道:“我知道你的心,我也不是怕他,是怕你吃亏,总让他点。”彩儿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我情愿他多打我几下,不要伤你一点,我自家也知道太呆了,他同你是结发夫妻,他难道不疼你么?要叫我这个偏房丫头疼你吗?不知怎么的,总是向着你,才得罪了少奶奶。”翼云听了彩儿这样软语柔情,赛过吃了蜜糖水一样,觉得从心窝里甜出来,浑身的舒畅。比起智民的坚刚,出言不屈来,真是天渊之别。一个柔声柔气,令人可怜可爱;一个是硬言硬语,叫人生畏生厌。当下翼云对彩儿道:“你说他疼我吗?真是你不知道他了。他哪里疼我?他只疼他的儿子、女儿,我哪里在他心上?”彩儿道:“要是我,哪怕同你做了一日的夫妻也是一辈子记着你,疼你。我这话也晓得你不相信,只我自家晓得罢。”翼云道:“你又多心了,我怎么不信你的心?”

  两人山盟海誓的说了一回,彩儿从此拿定了翼云的心,凡事一举一动,总是投其所好,把翼云迷的天昏地黑,终日不出门,守在彩儿房中。彩儿初时还到卢夫人跟前伺候伺候,后来连卢夫人那里也不大去了,智民这边更不必说,彩儿只推怕智民打他,不敢去。智民这几日虽不曾过去打彩儿,心中总是郁郁不乐,智民之不乐,并不是因为翼云不到他房中来不乐,也不是怕卢夫人不喜欢不乐,盖智民是个刚愎之人,凡事总要占上风,如今虽然吵闹了几场,终究彩儿没有来赔个礼,磕个头,翼云也不曾来告过罪,负过荆,叫他这口气怎消得下呢?卢夫人那里,智民因他是婆婆,没法只每日照常去一两趟,说几句闲话,然不过是敷衍面子,大不如从前亲热了。

  一日,正在卢夫人那里闲谈,卢夫人问:“玫儿呢?”智民道:“不知道在哪里。”卢夫人道:“他们这几日不晓得怎么的,不到我身边来,我一刻不看见他们,就想着他们。”叫春喜去看看,叫孙少爷们来。春喜去了,回来道:“大孙少爷说,今天的功课紧的很,没有工夫来,停歇功课完了再来。”卢夫人道:“几个小的呢?”春喜道:“他们都在后头草场上吵着顽,叫他们不肯来。”卢夫人对智民道:“玫儿他们的功课太紧了,弄的小孩子连顽一顽的工夫都没有,不要闷坏了吗?最好叫人同姚先生说一声,叫他功课宽点才好。”只见张妈进来说道:“张太太来了。”智民道:“哪个张太太?”张妈道:“大北街的张太太。”智民立起来,出去迎接,走到庭中,张太太已经进来了。张太太一见智民就笑道:“你怎么不去接我?叫我自家走进来。”智民亦笑道:“谁叫你进来?为什么不在外头等我接你?”张太太走到内厅,见了卢夫人,问:“师母安健。”卢夫人回说:“好。”请张太太坐下。

  原来张太太是卢夫人的学生媳妇,同智民最知己,今日之来,是来看智民的,带着到卢夫人这里请请安。卢夫人叫张妈拿了茶点来。张太太最能言语,只要他一到,真是满座生风。师母长,师母短的,说了一会,卢夫人甚是高兴。张太太道:“我来了这半日,师母恐怕乏了。请师母歇息罢,我到大妹那边去坐坐,让师母养养神,我再来。”卢夫人笑道:“你们小的总是同小的好,我如今是老厌物了。”张太太挽了智民,一路笑着出去了。

  智民同张太太来到自己房中坐下,张太太道:“大妹妹,你怎么这么瘦?几日不见,瘦了好些了。”智民道:“不要说起,你哪儿知道我的心事?”张太太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听见人说,才来看你的。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吃这样一个亏?要是我决不肯就此算了。那样人你还留他在家中吗?”智民道:“我何曾要留他,无奈翼云不肯。我那日打了彩儿几下,翼云护着彩儿,像老虎似的同我吵闹几回。我后来索性同翼云拚个高下,露出手枪来,翼云才吓的跑了,不然还不知怎么欺负我呢。张太太听了,走到智民身边道:“大妹妹,你到底年轻,不晓得事情的轻重,这事随你怎么吵都不要紧,这手枪却拿不得的。这又不是捉贼捉强盗,拿什么手枪呢?叫人家说上几句嫌话,可不犯着你自己有礼反变做没礼,你以后千万记着我的话,不要拿了。”智民道:“我晓得了。你且请坐下,我们再谈。”张太太仍旧坐下道:“大兄弟不应该这样,放着结发夫妻不好要去弄个毛丫头。也是你太善了,随他这样闹去。我记得那年我也买过一个丫头,其实并不好看,不知怎的被梦兰看上了,我见他们情形不对,我马上发作了一顿,将那毛丫头打发了。后来我们老夫妻,仍是和和气气的,没有什么芥蒂,这是我和平办法。要是像潘太太似的,那才辣手呢。”智民道:“哪个潘太太?怎么我没有听见说过?”张太太道:“这个潘太太,我也不认得他,我是听见陈少奶奶说的。说起来真个好笑的很,你不怕烦,我来说给你听听,替你解解闷也好。”智民道:“很好。我叫霞儿去泡碗好茶来,你就像个说书的,说给我听好不好?”

  张太太道:“说起潘太太的历史来,长着呢。听说潘太太的老爷是湖南人,起先家中是穷的很,潘太太是个童养媳妇,他老爷是个拾粪的。一日在路傍拾狗屎,觉得那泥土比别的泥土松些,用力一起,翻起一块泥土来,见下面是个小小酒坛。他将酒坛捧起,提到家中一看,原来里面满满儿的一坛(下)子金子洋钱。他夫妇两个喜的了不得,将坛子藏在床底下,夫妇两个商量了好些时,不知道怎么弄法才好。后来还是潘太太有见识,说:‘我看如今发财顶快的,莫如做官,我们既有了银子,你不如捐个宫,我们再拿些银子去运动运动,还怕不得意吗?将来有了一差一缺,还怕不是一本万利吗?’也是合当潘老爷脱却星换官星了,正遇着什么山西赈捐,他就趁这个当口,捐了一个分省试用道,指省江西,前年才来的。这个潘老爷,真是做官好手。不但有钱会运动,并且巴结上司的手段,也是数一数二的。到省没多时,就委了一个好差使。当初潘老爷拾粪的时候,家里苦的饭都没有的吃,靠着潘太太帮人家洗洗衣裳,弄几个钱度日,后来有了银子,这做官的主意也是潘太太想出来的,所以潘老爷非常的怕太太。潘太太有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大了。先时潘老爷做错了事,或者气着太太,小姐们讲个情就完了,后来常常的要叫小姐们去讲情,小姐们嫌烦,都不肯去讲情。有一天潘老爷得罪了潘太太,潘老爷直挺挺的跪了一夜,到天亮,潘太太还不放潘老爷起来,潘老爷实在跪不住了,恳求太太饶恕,太太总是不答应,还是两个老妈子,看了过意不去,一齐替潘老爷讲情道:‘大人不懂事,得罪了太太,太太叫大人跪着是该当的。不过大人跪了这一夜了,大人的腿都跪僵了,求太太开点恩典,叫大人起来歇息罢。’潘太太道:‘他在外面嫖婊子,倒不嫌吃力,我叫他跪夜把,就吃力了吗?我也不叫他多跪,他在外面嫖几夜,我也叫他跪几夜,他如今在外面嫖了三夜,我叫他跪三夜还多吗?’老妈子道:‘太太你别生气。千不是,万不是,总是大人不是。如今大人实在是跪不的了,太太开句金口罢。太太不开句口,有了话,大人怎么敢起来?太太赏我们个脸,叫大人起来罢。’潘太太道:“我本来要叫他跪三夜,如今看你们这么苦求,我就饶了他罢,我跟了他一辈子了,他穷的时候,哪一样不是靠了我,如今钱也有了,官也有了,就要嫖起婊子来了,那是不行的。’潘老爷得了这个口气,才敢爬起来,又替太太磕一个头,算是谢太太的恩典。后来潘老爷又暗暗的给了那讲情的老妈子三块钱。”

  智民道:“你别随口造谣言了。哪有这样事?”张太太道:“你不信吗?你就去请陈少奶奶来问问看,是我造谣言不是?还有好听的呢。潘太太自从罚潘老爷跪过之后,倒有好几日安静,潘老爷也不敢出去嫖了。一日潘太太发旧病了,是个什么病呢?潘太太有个痔疮老病,每次发了,就要在床上躺两三天爬不起来,潘老爷只在床前伺候,或拿水给太太洗痔疮,或拿马桶,帮着太太出恭,这都是向来的老规矩,并不为奇。这次潘太太发了痔疮的老毛病,潘老爷是不用说的,照老规矩伺候的了。潘太太发到第三日上,谁知潘老爷要讨太太的欢心,不知在哪里听了个单方,来告知太太,说是百灵百验的,一试就好。潘太太听说有好单方,可以医的好痔疮,哪有不肯试的理?谁知这一试,直把个潘太太弄的恨不得跳到半天上去才好。”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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