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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夫妇伤和衅由艳婢 妻妾交哄过在良人

  话说孟迪民往江西到他二姊家去,会中之事,自有田蓉生管理,无须迪民反顾,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迪民今回之到江西,是为他二姊智民的事。迪民姊妹兄弟一共八人,迪民第六,上有三姊二兄,下有两弟。迪民同次兄两弟是一母所生的,三个姊姊,同长兄是前母所生的,姊妹兄弟皆甚友爱。大姊名友仁,字端民;二姊名乐仁,字智民;三姊名安仁,字寿民。长兄名秉纯,号子敦;次兄名秉纲,号子常。弟名秉纶,号子密;二弟名秉经,号子权。八人之中,仲容最爱的是迪民,母亲陶夫人所最爱的是端民及子权。智民虽同姊妹一同读书,但生性不爱书籍,每每的赖学不读,及长来不过略识几字而已,而且生性悍戾,与迪民大不相同。又值生在富贵之家,那种千金小姐的脾气,无不俱全。仲容常不在家,儿女的事不大过问。陶夫人起先也甚管束他,教他读书学针黹,智民非但不听,且出恶言,陶夫人遂凡事由他自主,免耽继母不慈之名。幸同姊妹中还讲得来,但姊姊端民,性极温和,不大说话,智民说端民无用。智民至十九岁时,于归夏氏,婿名元鹏,号翼云,也是江西的首富。翼云的父亲,曾做过山西巡抚,已经去世几年了。母亲卢氏尚在堂,因只翼云一子,十分钟爱。翼云到过东洋,也到过西洋,东文西文约的懂得一二分,自由平等的习气,却熟到二十四分。那年仲容在朋友家遇着翼云,见生的面如冠玉,一表人才;说话也很文雅,遂看中了。打听他的家世,不用说是好的了。那朋友明白仲容的心事,遂替翼云作伐,仲容自然应承。及至智民过门之后,才知道翼云是金玉其外。仲容虽知乘龙轻浮无学,并不介意,他说自家女儿无才而悍戾,配个女婿无德而风流,这正是古人说的“相女配夫,美满姻缘”,还不好么?

  智民过门后,夫妇颇相得,翼云虽不老成,但是没人告诉新妇,所以安安逸逸的同过快乐光阴。智民在婆婆跟前,虽不至诚敬孝,外面的官样文章,还不至脱套。婆婆本好说话,况且只有一儿一妇,智民就是有不对处,卢夫人也不责备。智民过门四五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卢夫人愈加欢喜,智民也就愈加悍戾。如今已是十来年的老夫妻了,智民同翼云虽不曾动过大干戈,然小小风波是天天有的。翼云初时是爱智民之美,不忍拂他的意,凡事总是惟命是从,后来因爱而生畏,不敢拂他的意,凡事也是惟命是从,如今是被智民威服惯了,凡事无所谓从不从。智民性好使阔,有的是婢女老妈子,他还嫌样子不好,要买一个美貌丫头,作为贴身服侍的人。智民向来喜欢看《红楼梦》,他想买个美貌丫头,像凤姐的平儿似的。不过平儿是贾琏的通房婢女,智民要买美婢,并不曾想到与翼云做通房,此处却与凤姐的平儿不同了。智民的用意,是要美婢朝夕立在身傍,叫翼云干看着不能到手,用以为乐,这也是智民无事寻烦恼了。智民以为翼云是向来威服下来的人,必不敢存什么妄想,是自己拿得定的。哪知天下男子,见色思染,是不可改的性质。智民虽悍,哪能改人不可改的性质呢?

  再说智民自从起了要买美貌丫头的念头,就日日打发仆役到荐头家去领丫头来看。荐头听说夏少奶奶要买丫头,哪敢急慢?一连领了三四个来,智民看了皱皱眉头嫌丑,叫快点领出去。如此看了二三十个,没有一个看中的,智民也有些厌倦了。一日荐头又来见智民,说道:“现在有一个极标致的丫头是个好人家的闺女。”智民厉声道:“我是买丫头,不是要媳妇,管他人家好不好?”荐头连忙陪笑道:“少奶奶别生气,我说错了。这个丫头今年十七岁,人材生的标致的很,脚也小的很,不过价钱太贵点,他娘要一千块钱,不晓得少奶奶肯出这个价钱不肯?少奶奶如果肯出,我去领来,少奶奶看看。”智民将脸一沉道:“你怕我出不起钱,你就不要走到我门上来问我。”荐头连忙道:“我去领来,少奶奶看看。”智民也不响。到了下午,荐头果然领了一个女子来见智民。那女子向智民磕了一个头,叫一声:“少奶奶。”智民举目看时,这女子生的身材适中,圆圆的脸,皮肤洁白,五官端正,一头黑发,一双小脚,在丫头中可算上品,不觉喜欢起来,问他几岁,那女子道:“十七岁。”又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姓金,叫三儿。”智民道:“这个名字不好听。”荐头从傍道:“少奶奶买来时,另外取个好名。像少奶奶这样人家,年年升官发财,我说少奶奶不如叫他官儿罢。”智民道:“你懂得什么?说的话叫人恶心。”又道:“我如今还你七百块钱。”荐头道:“我的好少奶奶,这是卖人,不是卖珠宝,哪有这样大虚头?少奶奶如果看着中意,就请一千块钱买了罢。”智民道:“我不喜欢花言巧语的说,再添你一百块钱,要卖就卖,不卖立刻领回去。”荐头道:“好少奶奶,别生气,我去问他娘肯不肯。要是我的闺女,哪怕孝敬少奶奶,也是情愿的。少奶奶这样好脾气,好良心,做少奶奶的丫头,真是几世修来的,才对了少奶奶的眼。他娘听我说少奶奶怎的好,喜的了不得,不是等钱用,不讲什么价钱?只要少奶奶肯要就是了。如今等钱用,才讲这个价钱,我回去同他说,叫他就卖了罢。”又对那女子道:“三儿你在这里好好伺候少奶奶。”荐头去了一点多钟的工夫,回来对智民说:“他娘说少奶奶譬如做好事,再加一百块钱罢。”智民道:“我再加五十块,卖不卖随你。”荐头道:“就是这样罢。我去同他娘说一声。”后来回说他娘愿意了,于是立了卖身割绝契,中保画了押,卖主签了字。交割过洋钱,智民叫老妈子取出一套新做的衣服,叫新买的丫头换了,取名叫彩儿,智民自家领他去见太太。卢夫人本不管这些事,略略问了几句就算了。智民又给彩儿好些衣服首饰,叫他要妆饰的好好的,不许蓬头垢面,如果蓬头垢面,是要打的。少爷跟前,虽许说话,不准眉来眼去的,如果眉来眼去,决打死不赦。彩儿一一答应。

  彩儿为人十分伶俐,不像个初卖出的闺女。就是卖绝的那日,同他娘分别,并不曾有痛哭不舍的样子,只略略的说了几句分离的话,眼睛圈好像红了一红,也没下泪,他娘欢欢喜喜的捧了洋钱回家。智民一无疑心,说是他母女晓得自家慈仁,所以两不悲哭。彩儿不但伶俐,而且刁猾,智民虽说凶悍,哪里是他的对手?来了不到十日,把个智民哄的满身欢喜,说彩儿真个抵的上风姐的平儿。彩儿尽日在智民身傍,不是装烟,就是倒茶;不是打扇,就是捶背。智民这几年来,又生了两个儿子,二个女儿,彩儿不光伺候智民,还照应这些孙少爷、孙小姐,所以智民越发说他好。这几日翼云到姊姊家去了,不曾起什么风波。又安稳过了三日,翼云回来了,智民叫彩儿出来见少爷。翼云看时,只见来了一个极标致的丫头,恭恭敬敬、花枝招展的磕了一个头,娇滴滴的叫了一声“少爷”。翼云听了这声少爷,甜津津的甚是有味,如同喝了蜜一般。智民不等贯云开口、就先说道:“你看这丫头何如?”翼云笑迷迷的同道:“夫人的眼力自然是高强的,但不知道买这个艳婢,是送我呢,还是夫人自要?”智民道:“你不要想昏了头。我又不少欠你、为什么要买个人送你?就是我肯送你,那丫头也不愿意跟你,要你这样人。”翼云道:“那丫头不要我不要紧,只要你要我……”还要往下说时,只听得括的一声,翼云已是被智民打了一个巴掌了。智民道:“你再乱说,我定打你十个巴掌。”翼云笑道:“夫人的玉手,打了觉得分外荣耀。”智民正想发威骂翼云一顿,叫彩儿看看样子,晓得主母的威严,外面老妈子来说:“太太叫少奶奶。”智民只得将话按下不说,立起来叫彩儿同去。

  翼云从此看中了这个丫头,朝朝暮暮的守在家中,常常同彩儿说话,叫彩儿倒茶倒水。彩儿何等伶俐,哪有不明白少爷的用意?当智民的面,同翼云冷冷的不大说话,智民不在面前,二人就打的火一般热。智民起初还瞒在鼓里,只当翼云不敢妄想,后来不晓得怎么一下子看出来了,就大发雷霆,立刻拿了一根藤条,没头没脑的望彩儿打去。彩儿向来是智民骂一声打一下不敢移步的,今日却与往日大不相同。见智民拿藤条来打,他就如飞的望书房中跑。智民见彩儿敢望书房中跑,愈加火上添油,也提了藤条,望书房中赶。彩儿是小脚,智民是大脚,彩儿虽没命的跑,怎奈后面如飞般的赶来,未及书房门口,已被智民一把揪住头发,那藤条就如雨点一般打下来,打的彩儿如同杀猪似的哭叫起来。翼云正在书房中看画,忽听得彩儿在外面哭叫的声音,连忙出去一看,正是智民在那里提着藤条打彩儿。翼云一见,比打了自家还疼,登时将平日爱惜智民,惧怕智民的心,一齐丢过一边,上去夹头一拳,打的智品眼花头晕,翼云趁空夺过藤条,又是一藤条,幸亏后面老妈子等赶到,抢下藤条,没有打着智民。智民有生以来,没有受过这等奇辱,真个连性命也不要了,放下彩儿,拉住了翼云,伸手就是几掌。翼云也是几拳,都被老妈子挡住。翼云道:“你们精着少奶奶打我不成?”内中有个智民的陪嫁老老妈子道:“我们怎敢帮着小姐打姑爷?也不能尽着姑爷打小姐。”此时卢夫人已得了信息,恐怕儿子被媳妇打坏,忙着赶来,看见翼云并不曾打伤,忙叫翼云过来,跟着回到房中,这里媳妇随他哭闹去,也不加慰恤几句,这就可见婆婆待媳妇的心了。若是兄妹吵闹,做娘的必不肯只问儿子,不问女儿,如今卢夫人不曾像下等社会似的,打骂媳妇,就算好的了,还能叫他同儿子一般的爱惜媳妇么?这也是中国女界黑暗之一分子了。

  卢夫人同翼云走去之后,只剩下智民一人在书房门口,彩儿已逃到上房去。智民一团火气没有发泄,到此时见姑婿都不理他,淡淡的走开,想起若在母家,随便什么事,万不能这样冷落我。想到这里,将一团火气变为一股悲酸之气,放声大哭起来。虽有几个老妈子相劝,哪里晓得他的心事?还是陪嫁老老妈子晓得点,忙叫人到外面书房,去叫几个孙少爷来。不到几分钟,一大群孙少爷来了,大家围着智民叫娘。大点的说去寻着彩儿,一拳打死他,替娘出气。小点的就爬在智民身上,叫娘别哭。智民正在悲酸之际,来了这一群儿女,围着乱喊娘,顿觉悲心减了一半。止住哭,对大点的儿子道:“你们不要瞎闹。我打彩儿,你爹还替彩儿出气,你们如果去打彩儿,你爹还不弄死你吗?你们晓得替我出气,真是好孩子。但我也不能让你爹爹,我总要出这口气的。”老妈子见少奶奶不哭,大家劝的劝,扶的扶,将智民搀到第五进智民的住房。陪嫁的老老妈子,姓陈的陈妈,是智民最贴身的人,他见智民今日吃了亏,也不大高兴。别的老妈子拧了手巾来,智民擦了脸,丫头霞儿托了一杯茶来,送给智民喝了一口,陈妈走近一步,对智民道:“小姐,你要忍耐点。我看姑爷今天大变样了,不要从此变了心,那怎么好?就是太太今天也跟着姑爷这样冷落小姐,我劝小姐还是耐性点,想法将姑爷哄的回过心来才好。”智民道:“胡说。难道我怕他不成?太太冷落我又怎么样?我打丫头他为什么帮着丫头打我?我可是叫人家白打不成?我做了什么不贤的事要叫人家打?不说自家儿子不好,倒冷落我么?我孟智民也不怕人家冷落,我顶恨的就是说女人要靠着男人,要讨男人喜欢的这句话。”

  陈妈还想说时,只见卢夫人的张妈来说道:“太太叫陈妈过去。”说完就出去了。陈妈随即出来,到了上房卢夫人房中,见卢夫人同翼云坐在窗前椅上。陈妈上前叫了一声“太太”,卢夫人放下脸来道:“陈妈,你看看你们姑爷的脸。你是你们老爷太太派来伺候你们小姐的,你们小姐性子不好,你就该劝劝你们小姐。姑爷是我的儿子,他有错处有我管,轮不着你们小姐打。平时吵闹,我因为怕烦随他们去,如今倒弄的打起丈夫来了,将来渐渐还怕不打我吗?你们老爷太太向来好家法,怎么你们小姐这样没规矩?”陈妈道:“太太在上,我大胆说句话,今天我们小姐并不曾打姑爷,是打彩儿误打着姑爷的。小姐年轻不懂事,要求太太教训管管。我去叫小姐来替太太磕头,替姑爷陪礼,太太同姑爷不要生气,这事总是彩儿不好。”卢夫人道:你也用不着叫你家小姐来磕头陪礼。要说是彩儿不好,有钱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姑爷看中了彩儿,也不算什3么奇事,你们小姐要是贤惠的,就该给姑爷收个房。”陈妈听这话,甚是有气,然不敢顶嘴,只好诺诺的应了。卢夫人又道:“你回去罢。”翼云立起来,跟着陈妈一同出来,陈妈只当他是去安慰智民,心中暗暗喜欢。翼云走到智民的外间房里,听见智民叫老妈子去寻彩儿来,翼云在外间接口道:“谁敢去寻彩儿来?”陈妈道:“姑爷别这祥,让彩儿来替小姐陪个礼。”翼云将桌子一拍骂道:“混帐王八蛋!都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教的他成了这样泼妇。我不许去寻,哪个王八蛋敢去寻?”智民在里间听见翼云骂人,并骂自家是泼妇,也在里间将桌子一拍道:“我叫人去寻。哪个敢不去寻?你说泼妇:谁是泼妇?哪一样泼?像你这样没受过教育的,枉然做个人。”翼云听见骂他枉然做人,趁势撞进里间,望着智民一拳打去道:“你敢骂我吗?”智民猛不提防翼云打他,仰后一交,跌在床柱前。翼云想再打时,被两个儿子死命拉住,丫头老妈子也赶到了,拖的拖,拉的拉,房中又是乱的一团糟。陈妈劝翼云出去,翼云不肯出去,骂道:“混帐王八蛋!房子是我的房子,你们敢赶我去么?”智民恨不得跳过去一下将翼云打死,无奈人多挡住了,不能向前,智民道:“你仗着巡抚少爷势头,欺侮我吗?不怕!你有本事,将我一枪打死,才算你好本事。我不拿彩儿打死,我不算人。”翼云道:“混帐!我的丫头,你敢打他一下,我打你十下。我平时纵容你惯了,你当我什么人?我今天叫你晓得我的厉害。你眼睛放明白点,你孟家势力压不住我夏翼云,我明天马上将彩儿做了副室,叫他红裙披风的穿给你看、你又敢怎样他?”智民气极反不会说了,只说道:“你将彩儿做了正室,才算本事。”翼云一面走着,一面回道:“也不难,你等着罢。”智民越想越气,夜饭也没有吃。彩儿从被打之后,不但不曾来陪礼伺候过,连人影也不曾见过,老妈子说被太太叫到上房去了。智民听了,真是气上加气一人躺在床上,深悔不该买这个美貌丫头,以致讨这香气恼。心想:若娘家就在近边,我必定当夜回去诉说一番又想:母亲向来柔懦怕事,父亲不管这些闲事,我就是诉说也无用。又想中国这种风气,真是可杀,怎么男人就应该讨几个小老婆?讨了小老婆不算数,还不许正妻说话,正妻如果稍微说两句话,不光是丈夫说妻子不贤,连翁姑、亲戚、旁人也说是大妇不贤,不能容人。还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什么争风抢男人,这种人就应该打他几千个巴掌才好。男女的爱情,是天生就的,一男一妇才能够爱情专一。男子既不愿意女的有外夫,女子自然也是不愿意男的有小妻,除非女子无情,才肯让男人弄什么偏房侧室,如果有情,哪个不愿意一夫一妇,齐眉到老呢?还有那奴隶性的女人,讨男人喜欢,博旁人称誉,替丈夫讨小老婆,买通房,好叫人家赞他贤惠,他自家心中不知含了多少酸水,面上还装无限欢容,这种人真是依赖人的奴隶性质,若我孟智民,岂肯做这等事?我心中怎么样,面上就是怎么样,决不肯假模假样,仰面乞怜于人。

  这一夜智民直气了一夜,次日觉得头痛异常,竟不能起床。陈妈慌了,连忙告知翼云说:“小姐昨日气坏了,今天头痛发热,怎么好?”翼云道:“我不知道,不要来问我。”陈妈只得硬着头皮,去告知卢夫人。卢夫人淡淡的道:“去到外面叫人请个医生看看再说。”陈妈出去叫人请了医生来看了脉,说不要紧,是本来有点风寒,因气恼遂发泄出来,吃两帖药就好了。智民自从有病,婆婆、丈夫没有来看问一回,若不是几个儿女在床前,真是举目无亲了。

  过五六日,智民渐渐的好了些,见小儿子走到跟前来说道:“彩几昨天夜里同爹爹在一房睡的。”智民道:“你怎魄得,”回说道:“我今天早上去见爹爹,见彩儿从爹爹床上走下来,爹爹还没有起来呢。”智民大怒道:“贱人,好大胆!拿皮鞭来,我自己去寻他。”陈妈道:“小姐病刚好,不要气坏。小姐就是拿皮鞭去打他,也是不中用。昨日姑爷已将彩儿收了房了,是太太作主,我怕小姐生气,叫他们不要响。依我说,小姐智且忍耐点,前日不是叫大孙少爷写信去告知老爷太太,请老爷太太替小姐想个法子吗?怎么还没有回信来呢?这事这里的太太也有点不对,就是收彩儿做姨娘,也该应叫他来替小姐行礼才是。”智民道:“我不要那贱人行礼,他做了姨娘,我就不能打他吗?叫人去叫他来。”霞儿道:“我去叫。”去了半日,回来道:“彩儿说少爷不许他见少奶奶。”智民取了皮鞭,立起来,望后边而来,走到卢夫人庭中,听彩儿在紧里边说话,就晓得彩儿是住在卢夫人的里一进了,于是又走进里进。那小儿子跟在后面,指着靠西边的一间道:“彩儿就睡在这里。”陈妈怕闹出事来,故也跟在后面,见快到了,对智民说道:“我去叫彩儿出来,替小姐行礼。”智民哪里肯听,几步进了房门。彩儿在那里替翼云折衣服,因为昨日新收房,今天还是穿的大红衣裤,戴了满头花朵。翼云适才出去,所以他替翼云折换下来的衣服。见了智民进来,大洋洋的道:“奶奶请到里边坐。”智民照脸就是一皮鞭打来,彩儿粉脸上登时起了一条血印,接下又是一鞭,打的满头花朵散了一地,彩儿这次并不逃走,高声说道:“我好意叫奶奶里边坐下,你倒打起我来,我如今不是你的丫头,你不能打我。”智民道:“贱人,你敢顶嘴么?”又是几下皮鞭。彩儿夺住了皮鞭,用力将智民一推,意思想将智民推倒,好夺了皮鞭。哪知智民力大,见彩儿敢夺皮鞭,夹肚就是一脚,骂道:“贱人,你还了得吗?叫你认得我的鞭子。”彩儿道:“我哪样贱?你骂我贱?我是太太堂堂皇皇叫少爷收我的,哪一样贱?”智民道:“我说你贱,就是贱。”彩儿索性撒起泼来,拉住智民满地乱滚,将红衣红裤滚的全是黑泥,小红鞋儿也滚脱了,裹脚散了一地,青丝发乱蓬蓬也散下来了,头上的珠翠折的折,碎的碎。

  智民本来气力甚大,彩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卧病初愈,气力不曾复元,被彩儿几下一拖,不是霞儿扶住,几乎被彩儿拖在地下,然而也有些头晕眼花起来,但气头上,哪肯让人半步,仍旧奔过去打彩儿。二人正在不得开交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喊道:“你们都不许闹了!”

  要知此人是谁,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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