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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狂夫说自由个人自由 贤女论平等一律平等

  话说翼云与张太太正说话间,王妈来说道:“轿子已预备好了,请太太示下。”张太太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翼云同彩儿送张太太出来,彩儿一直送到卢夫人房中,张太太又到智民那边转了一转,才坐轿回家,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智民听了张太太的话,暂时耐起性来,静等张太太回音。一等等了十余日,一无动静。智民性急,等得不耐烦了,打发个老妈子去请张太太来。老妈子回来说:“张太太说,后日一定来。”智民无法,只得等着。到了后日午后,老妈子来报道:“张太太来了。”智民连忙接了出去,见了张太太,智民道:“你好人儿,怎么一去就不来了?”张太太道:“你近来身子好么?”智民道:“多谢你记着我。你身子也好么?”张太太笑道:“我身子自然好的。”智民让张太太坐下,敬了茶,问张太太那事打听的怎么样了,张太太道:“你怎么这样性急?我总会同你说的。这时我们且谈闲天,慌他做什么?”智民道:“你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我最恨的是有话放在肚里,人家急于要听,他偏慢慢的不肯说。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怎么也这样的呕我?”张太太道:“你好外行。这事怎好一见面,当着丫头老妈子就说?叫人家传出去,反倒要疑心我与你串通了做,把真的倒弄成很的了。”又走近了些,对智民说了一回话,智民道:“这事我大可发作了。”张太太道:“不行。你终究年轻人性直,忍不住事。以我看来,这事不必你出头说话,我自然会叫个人出来替你办事,你乐得清闲自在。我劝你凡事听我摆布,你不必费心。”智民笑道:“我就听你的话,若是将来弄糟了,我可不答应你。”张太太道:“我要到师母那边去了。”智民道:“你到那边怎么说?”张太太道:“我自有我的说法。”

  张太太说完,自到卢夫人那边去。卢夫人正是一个人静悄销的坐着,忽见张太太走了进来,甚是欢喜,张太太道:“师母近日安健?”卢夫人道:“安是安的,就是寂寞的很,盼个人说说话。”张太太道:“师母这许多孙子,还有姨奶奶,都是师母欢喜的人,还嫌寂寞吗?”卢夫人叹口气道:“一言难尽。你哪里知道,说起来总是我自家多事不好。”张太太道:“怎么多事?”卢夫人道:“我因为只一个儿子,指望多些孙子,虽说是有了五个孙子不为少了,然照我盼孙的心,就是五十个孙子,也不为多。所以看见彩儿人材出众,性情温厚,我就叫明官收了他,指望再添几个孙子。谁知那丫头不识好歹,见我抬举了他,现在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先时没有收他的时候,我这五个孙子,没一个不是日日在我房中顽笑,我朝夕看着他们顽,我心中何等舒服。就是儿子媳妇,也是常在我左右伺候我,我虽说是未亡人,心中却是无优无虑的。如今收了彩儿,孙子们不知怎么的,都不肯到我跟前来了。媳妇呢,虽说照常来伺候我,看他总是无精打彩的。明官从前倒还孝顺,自从收了彩儿,想是被那丫头迷住,除了朝夕的定省,终日只在小老婆房中,一点做儿子规矩都没有。我想说他几句呢,又怕他脸上下不来,不说呢,我心中又觉气闷的很。”

  张太太道:“师母何必生气,这事总是彩儿不好。我今天来,也有点事,想告知师母。本来想告知大妹的,后来想着不好,大妹年轻性急,听了一定要气闹起来,将来传扬出去,不好听。师母是能涵养的,自然是告知师母了。所以我在大妹那边坐了一回,就到师母这里来了。”卢夫人道:“什么事?”张太太从怀里拿出一张东西来,递给卢夫人。卢夫人接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小照,小照中是什么人呢?那面貌就同彩儿一般,那照上又写着:“名妓苏小红之肖像”。卢夫人看了,老大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说?这个小照从哪里拿来的。”张太太道:“师母等我说来。这张照片,我拿到我家有两年了。还是前年回娘家去,我们三兄弟从上海买来的。我看了好顽,就要来了。据我三兄弟说,这个苏小红,本是被人拐逃出来的,卖在妓院中,做了几个月的生意,被一个安徽人买去。这人就是我娘家当铺中管事的,所以我兄弟晓得仔细。听说那个管事的大妻,有点疯癫,家中的事,都是由他做主,适意的很。苏小红待他大妇,真是非常厉害,大妇本有两儿一女,人虽说疯癫,然并不是打人骂人,不过心里不大明白,遇事有点糊涂罢了。这苏小红进门之后,成日的挑唆丈夫,打骂大妇,三个儿女,赛过丫头小跟班一样,一日到夜的伺候他,稍微一点不对,不是巴掌,就是用鸡毛帚打。大妇那里,本来是有老妈子的,自他进门,就不许大妇用老妈子,对丈夫就说大妇不能理家,恐怕用老妈子反倒要失落东西,不如不用的好。又对丈夫说,家中的细软东西,放在大妇那里,恐怕不妥当,不如搬到他房中来好,有他照管,就不会被偷窃了。对着丈夫,待三个孩子非常的好。一回拉过来抱抱,一回问孩子要什么?一回问孩子冷不冷,一回抚摩抚摩孩子头面。说他娘疯编,不晓得管孩子,真是可怜。那管事的,见小红这样知疼着热的待孩子,又会料理家务,怎么不喜欢?真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谁知过了四五个月,一日管事的从当中回家,进房不见了小红,初时尚以为他在外面料理家务,倒也不甚在意,后来直等到上灯时候,还不见小红这人,问老妈子道:‘奶奶呢?,因为管事的拿小红当两头大,所以叫奶奶。老妈子回说:‘不知道。’忽然看见床脚边地下,落着一块小手巾,就顺手拾起来看,是块白地蓝花,很污秽的这么一块手巾,心中不觉诧异,既不是自己的手巾,又不是小红的手巾,这手巾是谁的呢?放在鼻子上臭了一臭,一股脑油味儿,的确是男子的手巾,非女子的手巾,马上疑心起来。管事的心中尚不疑心小红同人逃走,以为别有情人,就前前后后的寻了个不耐烦,哪有小红的踪影?管事的情知不妙,叫了那老妈子来,问:‘小红什么时候出去的?你在家中一定知道,好好说来。’老妈子尚思狡赖,被管事的喝了几句,才说:‘奶奶进门没多时,就有个二十几岁,油头滑脸的一个男人来。奶奶说是他亲哥哥,叫我别对大爷说。如果说出来,就要马上撵我。我想人家兄妹往来,干我甚事?所以一直没有说过。后来那男人常常来,每次来了,奶奶就叫我出去买东西,来给他哥哥吃。有时我买了东西来、他哥哥已经去了。今天那男人早上来过一次,晚半天奶奶叫我出去买香粉,香粉店是很远的,我前脚进门,大爷后脚就来家了。奶奶的来去,我真个不晓得。’管事的听了这话,知道是逃了,马上雇了人,四处寻访,又将箱子开开看,好东西都没有了。寻了几日,毫无踪影。他又托我三兄弟,替他设法,我三兄弟劝他到县中递张呈子并失单,请县中访拿,如今两年了。我那日在家中,听见师母的张妈对我说起彩儿的相貌来,我就有点疑心,前日见了彩儿的相貌,同这照片一样,不过年纪说小了几年,那种伶俐应酬的样子,绝不像安分守己的良家图女。他说话又带点苏音,说起他娘同兄弟来,毫无一点悲恋的心,我又因此知道他决非人家的闺女。我回去就写信问我三兄弟,小红是什么地方人,我三兄弟回信说,什么地方人却不知道,只晓得小红在苏州住过的。我想小红一定是放白鸽的。他从前卖在苏州妓院,没有几月就逃了。后来到上海妓院,没等逃就被管事的买了去。如今彩儿,要真就是苏小红,恐怕在这里也不会长的。”

  正说间,春喜来报道:“少奶奶的妹子孟四小姐来了。”卢夫人同张太太虽闻迪民之名,却没有见过面,听说来了,都连忙立起,往外迎接。见智民领着迪民,一路进来。张太太细看迪民,见他身材中等,不高亦不低,蜂腰长颈,脸上洁白如玉,娘眉如画,锦发如云。当下卢夫人接见迪民,让到厅上坐下,张太太也见了礼。迪民道:“太亲母安健。”卢夫人道:“托福总算粗安,不知道四小姐光临,有失迎候了。”迪民道:“不敢当。侄女因为家姊有点不适意,所以来看看家姊。”玫儿等听说迪民来了,都赶到卢夫人这边来。卢夫人这里,立刻热闹起来了。玫儿等一一见了迪民,卢夫人道:“令姊前几日有点不大舒服,近日已经痊愈了。令尊大人同令堂大人都安好么?”迪民道:“多谢太亲母挂念,家君家母很安健。”翼云在彩儿房中,听人说迪民来了,心中吃了一惊,知道迪民之来,一定是为他姊姊而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否。心中如此想,那脚却不知不觉的已立了起来,就一直到了卢夫人那边。见了迪民,作了一揖,说了几句客套话。

  卢夫人款待了迪民,智民仍同迪民回到自己这边来。智民道:“四妹,你来我是想不到的,会中没有事吗?”迪民道:“会中的事,我托了田蓉生,暂时离开是不要紧的。我听家中人说,姊姊同姊丈大闹几回,姊姊很吃姊丈些亏,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姊姊、”智民道:“同翼云闹是真的。”遂将翼云如何闹,翼云如何变心,如何溺爱彩儿,彩儿如何没有做偏房的规矩,卢夫人又怎么让着翼云,偏爱彩儿,自己生病如何没有人过问,说到伤心处,不觉泪落如雨。迪民道:“二姊不必悲伤,我这次来,想替你们夫妇二位解怨的。姊丈向来是讲新学,重平等的,若照二姊这样说法,哪里是讲平等?实是讲专制了。”智民道:“他哪里晓得什么平等?他的出东洋,出西洋,无非都是瞎闹罢。”迪民道:“彩儿如今怎么样?”智民道:“还有怎么样,无非恃宠骄人。”迪民道:“世间男子所好者一色字。二姊偏要买个美貌婢女,这些气恼,二姊也是自己找来的。如今姊丈既已收了他,哪可二三其德,又从新不要他呢?依我说,二姊看开点,要叫彩儿谨守妾礼,姊丈也要待二姊礼貌有加,我劝二姊大度点罢。”

  智民半日不响,后来又将张太太说的话告知了迪民,又说此事再一二日就要发作了。迪民道:“这事要是真的,姊丈收了这人,倒有点不便。然既已收了,又不要也不好,这事倒有点难办了。”智民道,“你向来做好人做惯了,又想来做好人了吗?这事不是你会中的事,你不要管。”不多时,春喜来请迪民上席。原来卢夫人因为迪民没有来过,特备了一桌全席,请张太太作了陪客。迪民谦逊了一番,然后大家入席,说了一回话,席散已是更深。智民仍同迪民回到房中,姊妹又谈了一回。

  次日早上,卢夫人又打发春喜来请迪民去用早点,智民同迪民一同上去,正值翼云也在厅上。翼云招呼了迪民几句,却不同智民说话。迪民道:“前日闻说姊丈同家姊失和,妹子以为是谣言,今日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了。”翼云道:“四妹既说起这话,我也不讳。失和之事是真,但令姊的性子,四妹是知道的。今回的失和,也不能全怪我不好,四妹总可原谅的。”迪民道:“姊丈既不讳言,足见姊丈为人爽直,不愧丈夫行为。但妹子也想说一句话,家姊既于归府上,终身所靠仰者惟姊丈,夫妇反目,固常有之事,若久久不和,则家姊何罪,形同无告。姊丈非但无以对家姊,且无以对儿女。”翼云道:“四妹是当今的女豪杰,亦是女善士,所言哪得会错?但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别人是不能干预的。我收妾是我的自由,令姊哪能干预?干预我,就是侵我的自由了。我为保护自由起见,不能不起而同令姊抗敌。今我同令姊失和,也算是夫妇常有的事,别人哪好干预?就算是我的自由,别人也不能干预。”迪民道:“姊丈之言,是怪我干预了。其实我并不肯干预,不过是解劝解劝,使姊丈、家姊仍旧言归于好。今姊丈既这样重自由,是个新学家了。若照泰西的规矩,姊丈对我就不能如此不检。泰西男子敬处女,赛过天神一般,哪能这等出言无忌?”翼云连忙道:“我并不是有意刺讽四妹,泰西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我因为保我的自由权,不得不如此耳。”迪民道:“姊丈既这样重视自由,为什么不保之于前,而保之于后呢?未免有点晚了。”翼云道:“我怎么不保之于前,而保之于后?”迪民道:“姊丈既重自由,就不该收妾,若不收妾,家姊何从侵犯姊丈的自由?譬如家姊无子,姊丈依中国旧俗,为子嗣起见,收个妾,家姊又何从侵犯姊丈的自由?姊丈有子有女,倘必欲纳妾,同家姊明商,使妾以妾礼谒见家姊,嫡庶分明,室家以正,家姊是受过教育之人,必不肯侵犯姊丈的自由。以上数端,姊丈均弃而不取,一味恃强凌弱,以为家姊是一介弱女子,不足惧,纳妾既不告知家姊,复不许家姊正受妾礼,家姊虽弱,其何以堪?势不能不与姊丈辩论。照此而论,不算家姊侵姊丈的自由,实是姊丈自弃其自由。”

  翼云道:“四妹之言虽如此说,但丈夫不比女子,丈夫别说是纳妾妻子不能管,就是有了外遇,妻子也只好干生气。”迪民道:“姊丈不是自命维新吗?怎说起旧话来了?新学则是男女平等,女子固不能不贞,男子也不许不洁。一男一妇,不作兴再纳什么妾。夫若不良,外有所遇,妻可控告法庭的。若说旧学,则男正乎外,女正乎内,乾坤阴阳,夫妇敌体,莫有参差。即有妾,也不过是小星之数,抱衾与调而已,哪有傲睨嫡妻,悍然不顾的礼?姊丈的自由,我看来是一人的自由。若照姊丈的自由说起来,一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可以,弑父弑君,没有行不得的,只要心中想做,就算自由。譬如家姊有子五人,今家姊与姊丈既失和,就可率领玫儿等将姊丈拉住,痛打一顿,家姊也可云:‘打丈夫是我的自由,我心中不喜他,即而打他,别人何能干预?’试问姊丈可行不可行?玫儿等亦可云:‘吾爱吾母,帮母打父,也是我等的自由,别人何能干预?’试问姊丈可行不可行?甚而至于我也可以打骂姊丈,我则云:‘我爱我姊,姊丈欺侮我姊,我即可打骂其人,此我之自由,别人不能干预。’试问姊丈可行不可行?故今之言新学的,动不动说自由,不曾有一个说自治,真是南辕而北辙了。妹子这篇话,并不是有意说姊丈,但‘自由’二字,以妹子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说法。姊丈向来为人爽直多情,家姊与姊丈是多年夫妻,情义深重,似乎不应该因一妾之细故,就弃置不复道。古人云。‘生男而愿为之有室,生女面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如今姊丈这一举,在府上则失太亲母授室之心,在寒舍则失家严慈道归之心。太亲母只姊丈一子,长而授室,其心固愿姊丈夫妇倡随,左右以娱,则太亲母之心乐而无忧。今姊丈恃强凌弱,以致夫妇勃谿,朝夕争喧,岂太亲母授室之本意乎?若论家严慈之于家姊,男女虽异,爱之之心则一,长而遣之归,亦深盼其夫顺妇从,伉俪谐和,则家严慈放心。今姊丈重庶侮嫡,以致家姊卧病,而姊丈不一顾、亦非家严慈托家姊于姊丈之素心矣。非但此也,即儿女,姊丈亦对不住。古人云:‘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姊丈之子,皆嫡子,在理应贵,而姊丈则轻侮其母,试问其子能不怨耶?所以妹子说,即儿女姊丈亦对不住。”

  翼云为人本甚爽直多情,因恋彩儿,至失其本性。如今被迪民侃侃的一番议论,说的迷障顿开,恍然大悟。深悔自己所为,有伤夫妇之感情。卢夫人则因昨日张太太之言,心中正没主意。又虑彩儿即遣出,而他们夫妇已结下深怨,自己劝又不能不劝又不好,且此事自家也有点偏见,深怕智民性子不好,不受劝又怎么好呢?今见迪民来替他们解劝,说出来的话虽近厉害,却句句有理可敬,也觉很高兴,当下便说道:“四小姐说的,真是有情有理,明官不可不听。”翼云本已悔悟,只愁没下台,今听卢夫人如此说:就借着遵母命,向迪民道:“四妹说的话,真是金石之言。”迪民道:“至亲何必客气?刚才说的话,自知过于激直。”卢夫人道:“四小姐的话,真是说的好,怎么说激直?明官你去瞧瞧你媳妇,叫他同张太太来用早点。”翼云出去了,问春喜道:“少奶奶呢?”春喜道:“少奶奶同张太太到前边去了。”翼云道:“张太太这么早就来了么?”春喜道:“张太太昨日不曾回去,住在太太这边。”翼云一直到了智民的外房,听见张太太在里面说话,觉得进去有些难为情,迟疑了一回,霞儿出来,见翼云在外间,说道:“少爷为什么不到里间坐?”翼云不答。张太太听说,走出来道:“大兄弟为什么不进来?”翼云赧赧的道:“我在外间寻样东西,本来要进来的。”智民本来见翼云是就要动气,因为张太太在房中不便,故亦忍住不响。翼云走进房中,张太太道:“我来做个和事老人,你们两人还不说话吗?”翼云瞧了智民几眼,嘻嘻的张着嘴想说话,智民气狠狠的板着脸,张太太说:“怎么你们还不说话?大兄弟得罪了大妹妹,应该对大妹妹作个揖,叫大妹妹看我脸上,饶了你罢。”翼云道:“家母叫我来请大嫂去用点心。”又对智民道:“令妹等你用早点,你还不去?”智民道:“我有脚,我自己会去,用不着别人来叫。”张太太已经出去了,智民也跟着出去。翼云无法施展温存,只得在房中等候智民回来。

  坐了一歇,忽听后面人声鼎沸,急忙走去一看,迎头撞着智民,翼云对智民作了一个揖道:“后面做什么这样乱腾腾的?”智民道:“我哪里晓得?你去问彩儿就是了。”翼云还要同时,智民已经走远了,只得走到后面。卢夫人一见翼云,就说道:“彩儿不见了。”翼云道:“彩儿怎么会不见?”卢夫人道:“刚才四小姐要见见彩儿,叫人去叫他,遍寻没有他这个人,后来张妈说,见彩儿到后园中去,他说是采菊花。叫人到后面去看,见后门开着,寻了一回也没这个人,不是逃了吗?”伺候彩儿的阿红道:“我昨日见姨奶奶在太太的窗前,偷听太太同张太太说话。我来时,姨太太对我摇摇手,叫我别响,我就去了。后来我又见姨奶奶开拜匣,拿东西。”张太太道:“我晓得了。彩儿一定听见我们说话,恐怕事情发作,他一定要吃亏,所以逃了。”翼云道:“什么事他怕吃亏?”张太太道:“大兄弟还不知道底细,自然不知道。”遂一一的从头说了一遍,又拿出照片来给翼云看。翼云呆了半日,才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早说?”卢夫人道:“起先没有打听清楚,哪好瞎说,昨日才知道底细,本来今天要同你说的。”翼云怒道:“快叫人四下去寻来,好好的办他一办。我待他总算不薄了,怎么这样没良心?我要是早知道他这样一个人,我也不收为妾了。为他这么个人,弄的我们夫妇不和,真是不值了。”迪民道:“照我说,彩儿虽不好,这次的逃走,却也难怪他。他知道人家识破他的行藏,不逃还待怎么?他一个弱女子,必不能有如此作为,我想一定有主使他的人,彩儿是为人的傀儡。彩儿这人,你们说他聪明,我则说他痴愚可怜,追寻他做什么?大可任其逃去。此等人若是有人好好的开导他,教之为善,也是有用之才,这都是没受教育之过。”

  翼云此时一半可惜彩儿,一半恨怒彩儿,默默的半响无言。卢夫人则甚喜彩儿逃去,免得再多一番举动。张太太也说:“逃去很好,从此大兄弟同大妹妹倒可和气了。”翼云本甚可惜彩儿逃去,今听张太太之言,一想倒也不错,彩儿逃去,智民即可不闹,然则逃去一妾,而和一妻,于事亦值得。于是顿将惜彩几的心,减了八九分,迈步走到智民房中,对智民大约总陪了好些不是,说了好些好话,智民才渐渐将气平下。这里卢夫人同张太太、迪民三人,议论了彩儿一回,卢夫人叫智民去检点彩儿的东西,只少一副金镯,并一个金表,一对珠花,别样照旧,想匆忙逃去,不及多带。

  迪民见智民夫妇已言归于好,住了三四日,遂别了智民,回到彭泽,想在家住一月。陶夫人近日有些不舒服,迪民因此在家伺候,不大出去。一日陶夫人好点了,外面管家送进一付帖子来,说是江宅送来的。迪民接来一看,上面写着“月之五日,洁樽候光”。下款是“侍江门赵氏拜订”。迪民问陶夫人道:“这是哪一家?怎么我不认识?”陶夫人道:“江家是同你父亲最要好的。本在省中侯补,前月江家的老爷,被京中什么人奏调了去,做法国钦使的参赞。他因为家眷在省,无人照应,因此搬到这里来,就住在前街我们的房子里,托我们替他照应。”迪民道:“他家姨太太请我做什么?”陶夫人道:“他家太太有点毛病,不管事,家事都是姨太太做主。他常说想见见你,大约是晓得你来了,所以请你。”迪民道:“我想辞却不去。”陶夫人道:“人家好意请你,不去难为情,叫人家说你看不起人。”迪民道:“那末明天我就去一趟。”母女又说了些闲话,一夜易过。

  次日到了上午时候,江家又打发老妈子来催请。迪民换过衣服,辞了陶夫人,带了一个丫头,步行来到江宅。江家看门的知道客人来了,连忙进内通知。迪民走进二门,只见里面两个丫头,扶着一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人儿,从后面迎了出来。

  欲知这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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