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全書/卷35
卷之三十五附錄四年譜附錄一
edit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於天真山,獻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學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圖卜築以居,將終老焉。起徵思、田,洪、畿隨師渡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發以告,師喜曰:“吾二十年前遊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及「文明原有像,卜築豈無緣」之句。侃奔師喪,既終葬,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築祠於山麓。同門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前後相役,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馀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陳禮儀,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會終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黃弘綱會黃綺於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諤於朝,革錫典世爵。有司默承風旨,媒孽其家,鄉之惡少遂相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子正憲離仳竄逐,蕩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升浙江僉事,分巡浙東,經紀其家,姦黨稍阻。弘綱以洪、畿擬是冬赴京殿試,恐失所託。適綾升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綾曰:「吾室遠莫計,有弱息,願妻之。情關至戚,庶得處耳。」是月,洪、畿趨金陵為正億問名。綾曰:「老母家居,未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於京師。
自師沒,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罰,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修歐陽德、程文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黃宗明在兵部,戚賢、魏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主會。於時黃綾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傅頤等四十馀人始定日會之期,聚於慶壽山房。
九月,正億趨金陵。
正億外侮稍息,內挑釁。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於是同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逄,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焉。至錢塘,惡少有躡其後載者。跡既露,諸子疑其行。請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胤子金以歸。惡黨信為實,弛謀。不便者,遂以分金騰怒,流入京師。臣以是被中黜職。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於南畿。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於越。三年後,歸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併無時。是年,歐陽德、季本、許相卿、何廷仁、劉暘、黃弘綱嗣講東南,洪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萃群趨,或講於城南諸剎,或講於國子雞鳴。倡導和相稽,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福,祀先生。
師在越時,劉邦採首創惜陰會於安福,間月為會五日。先生作惜陰說。既後,守益以祭酒致政歸,與邦採、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瑜、劉肇袞、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復真諸書院,為四鄉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為大會。凡鄉大夫在郡邑者,皆與會焉。於是四方同誌之會,相繼而起,惜陰為之倡導也。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舍於衢麓,祀先生。
先自師起徵思、田,舟次西安,門人欒惠、王璣等數十人雨中出候。師出天真二詩慰之。明年師喪,還玉山,惠偕同門王修、徐霈、林文等迎櫬於草萍驛,憑棺而哭者數百人。至西安,諸生追師遺教,莫知所寄。洪、畿乃與璣、應典等定每歲會期。是年遂為知府,從諸生請,築室於衢之麓,設師位,歲修祀事。諸生柴惟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緝、王之京、王念偉等,又分為龍遊、水南會,徐用檢、唐汝禮、趙時崇、趙志皐等為蘭西會,與天真遠近,往來講會不輟學,衢麓為之先也。
五月,巡依貴州監察禦史王杏建王公祠於貴陽。
師昔居龍場,賁擾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士類感德,翕然向風。是年,杏按貴陽,聞里巷歌聲,藹藹如越音,又見士民歲時走龍場致奠,亦有遙拜而祀於家者,始知師教入人之深若此。門人湯、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以慰士民之懷。乃為贖白雲庵舊址立祠,置膳田以供祭祀。杏立石作碑記。記略曰:「諸君之請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生乎?構堂以為宅,設位以為依,陳俎豆以為享祀,似矣。追崇之實,曾足以盡之乎?未也。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於其外,不若佩教於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諸君所親承者也。德音鑿鑿,聞者飫矣;光範丕丕,炙者切矣;精蘊淵淵,領者深矣。諸君何必他求哉?以聞之昔日者而傾耳聽之,有不以道,則曰: '非先生之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見之昔日者而凝目視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德行也,吾何敢行?'以領之昔日者而潛心會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敢思?'言先生之言,而德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範以睹也;思先生之思,而精蘊以傳也,其為追崇也何尚焉!”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錄於姑蘇。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遺書。越六年,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黃綾、聞人詮釋等議刻文錄。洪作購遺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至是年二月,鳩工成刻。
巡按直隸監察禦史曹煜建仰止祠於九華山,祀先生。
九華山在青陽縣,師嘗兩遊其地,與門人江□ (原文為□)、柯喬等宿化城寺數月。寺僧好事者,爭持紙索詩,通夕灑翰不倦。僧蓄墨跡頗富,思師夙範,刻師像於石壁,而亭其上,知縣祝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諸生請,建祠於亭前,扁曰「仰止」。鄒守益捐資,令僧買贍田,歲供祭。越隆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於斯,增葺垣宇趙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禦史張景、提學僉事徐階,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門人禮部尚書黃綾作碑記。記曰:「今多書院,興必由人,或仕於斯,或遊於斯,或生於斯,或功德被於斯,必其人實有足重者,表表在人,思之不見,而後立書院以祀之,聚四方有志,樹之風聲,講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龍山之麓,有曰天真書院,立祀陽明先生者也。蓋先生嚐遊於斯,既沒,故於斯創精舍,講先生之變,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豈待予言哉?正德己卯,寧濠之變,起事江右,將窺神器,四方岌岌,日危於死。浙為下游,通衢八道,財賦稱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陰置腹心,計為之應。因先生據其上游,奮身獨當之,瀨速敗,浙賴以寧,卒免鋒刃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則今日書院之創,非徒講學,又以明先生之功也。書院始於先生門人行人薛侃、進士錢德洪、王畿,合同誌之資為之。繼而門人僉事王臣、主事薛僑,有事於浙,又增治之,始買田七十馀畝。蒸嘗輯理,歲病不給。侍禦張君按浙,乃躋書院而嘆曰:'先生之學,論同性善。先生之功,存於社稷。皆所宜祀,矧覆澤茲土尤甚,惡可忽哉!'乃屬提學僉事徐君階,命紹興推官陳讓,以會稽廢寺田八十馀畝為莊,屬之書院。又出法台贖金三百兩,命杭州推官羅大用及錢塘知縣王釴買宋人所為龜疇田九十馀畝以益之。於是需足人聚,風聲益樹,而道化行矣。昔宋因書院而為學校,今於學校之外復立書院,蓋久常特新之意與?予嘗登茲山,坐幽岩,步危磴,俯江流之洄浙,引蒼渤之冥茫,北覽西湖,南目禹穴,雲樹蒼蒼,晴嵐窅。於是愴然而悲,悄然而戚,恍見先生之如在而不能忘也。乃知學校之設既遠,遠則常,常則玩,玩則怠,怠則學之道其疏乎?書院之作既近,近則新,新則收回,則勵,勵則學之道其修乎?茲舉也,立政立教之先務,益於吾浙多矣。”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員建新建伯祠於越。
是年汝員以禦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門來遊日眾,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門王根、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舍於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後,同門相繼來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員與知府湯紹恩拓地建祠於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於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環十里,中橫一州,四面澄碧,書院創焉。諦初讀傳習錄,有悟師學,即期執贄請見。師徵思、田,弗遂。及聞訃,追思不已。後為行人,聞薛子侃講學京師,乃嘆曰:「師雖沒,天下傳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薛子,率同誌王愛等數十人講學於其中,置田若干畝以贍諸生。是年,巡按禦史週汝員立師位於中堂,春秋二仲月,率諸生虔祀事,歌師詩以侑食。既後,謐起僉江西,為師遍立南贛諸祠。比[1]沒,參政孫宏軔、副使劉愨設謐位,附食於師。諦子進士啟原增置贍田,與愛等議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同志與祭天真者俱趨文湖,於今益盛。
十七年戊戌,巡按浙江監察禦史傅鳳翔建陽明祠於龍山。
龍山在馀姚縣城右。辛巳年,師歸省祖塋,門人夏淳、孫升、吳仁、管州、孫應奎、範引年、柴鳳、楊珂、週於德、錢大經、應揚、谷錺秀、王正心、正思、俞大本、錢德週、仲實等,侍師講學於龍泉寺之中天閣。師親書三八會期於壁。吳仁聚徒於閣中,合同志講會不輟學。丁亥秋,師出徵思、田,每遺書洪、畿,必念及龍山之會。是年傅以諸生請,建祠於閣之上方,每年春秋二仲月,有司主行時祀。
十八年己亥,江西提學副使徐階建仰止祠於洪都,祀先生。
自階典江西學政,大發師門宗旨,以倡導諸生。於是同門吉安鄒守益、劉邦採、羅洪先,南昌李遂、魏良弼、良貴、王臣、裘衍,撫州陳九川、傅默、吳悌、陳介等,與各郡邑選士俱來合會焉。魏良弼立石紀事。
吉安士民建報功祠於廬陵,祀先生。
祠在廬陵城西隅。師自正德庚午蒞廬陵,日進父老子弟告諭之,使之息爭睦族,興孝悌,敦禮讓,民漸向化。興利剔蠹,贛疫禳災,皆有實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贛,掃蕩流賊,定逆濠之亂,皆切民命。及聞師訃,喪過河下,沿途哀號,如喪考妣。乃相與築祠,名曰“報功”,歲修私祀。後曾孔化、賀鈞、週女、王時椿、時槐、陳嘉謨等相與協成,制益宏麗,春秋郡有司主祀。
十九年庚子,門人周桐、應典等建書院於壽岩,祀先生。
壽岩在永康西北鄉,岩多瑞石,空洞塏爽。四山環翠,五峰前擁。桐、典與同門李珙、程文德講明師旨。嵌巖作室,以居來學。諸生盧可久、程梓等就業者百有馀人。立師位於中堂,歲時奉祀,定期講會,至今不輟學。
二十一年壬寅,門人范引年建混元書院於青田,祀先生。
書院在青田縣治。引年以經師為有司延聘,主青田教事,講藝中時發師旨。諸生葉天秩七十有馀人,聞之с然有感,復肅儀相率再拜,共進師學。又懼師聯無所,樹藝不固,乃糾材築室,肖師像於中堂。謂範子之學出於王門,追所自也。範子卒,春秋配食。乞洪作仰止祠碑記,禦史洪恆紀其詳。後提學副使阮鷂增建為心極書院,畿作碑記。記略曰:「心極之義,其昉諸古乎?孔子'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以至定吉兇而生大業,所以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而冒天下之道,無非易也。易者無他,吾心寂感、有無相生之機之像也。天之道為陰陽,地之道為剛柔,人之道為仁義,三極於是乎立。像也者,像此者也。陰陽相摩,剛柔相蕩,仁義相禪,藏乎無扃之鍵,行乎無轍之途,立乎無所倚之地,而神明出焉,萬物備焉。故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孔子之精蘊也。當時及門之徒,惟顏氏獨得其宗。觀夫喟然之嘆,有曰:'如有所立,卓爾。'有無之間不可以致詰,雖欲從之,未由也已。故曰:'發聖人之蘊,顏子也。'顏子沒而聖學遂亡。後千馀載,濂溪週子始復追尋其緒,發為'無極而太極'之說,蓋幾之矣。而後儒紛紛之議,尚未能一無惑乎!千載之寥寥也。蓋漢之儒者泥於有像,一切仁義、忠孝、禮樂、教化、經綸之跡,皆認以為定理,必先講求窮索,執為典要,而後以為應物之則,是為有得於太極似矣,而不知太極為無中之有,不可以有名也。隋、唐以來,老、佛之徒起而攘臂其間,以經綸為糟粕,乃復矯以窈冥玄虛之見,甚至掊[2]擊仁義,蕩滅禮教,一切歸之於無,是為有得於無極似矣,而不知無極為有中之無,非可以無名也。週子洞見二者之弊,轉相謬溺,不得已而救之,建立圖說,以顯聖學之宗,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中正仁義云者,太極之謂;而主靜雲者,無極之謂,人極於是乎立焉。議者乃以無極之言謂出於老氏,分中正仁義為動靜,而不悟主靜無欲之旨,亦獨何哉?夫自伏羲一畫以啟心極之原,神無方而易無體,即無極也。孔子固已言之矣,而周子之得聖學之傳無疑也。夫聖學以一為要。一者,無欲也。人之欲大約有二:高者蔽於意見,卑者蔽於嗜欲,皆心之累也。無欲則一,無欲則明,通公溥而聖可學矣。君子寡欲,故修之而吉;小人多欲,故悖之而兇。吉兇之幾,極之立與不立於此焉分,知此,則知峰阮子所謂心極之說矣。”
二十三年甲辰,門人徐珊建虎溪精舍於辰州,祀先生。
精舍在府城隆興寺之北。師昔還自龍場,與門人冀元亨、蔣信、唐愈賢等講學於龍興寺,使靜坐密室,悟見心體。是年,珊為辰同知,請於當道,與諸同志大作祠宇,置贍田。鄒守益為精舍記,羅洪先作性道堂記。又有見江亭、玉芝亭、鷗鷺軒,珊與其弟楊珂俱多題志。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萬安同志建雲興書院,祀先生。
書院在白雲山麓,前對芙蓉峰,幕下秀出如圭,大江橫其下。同志朱衡、劉道、劉弼、劉峴、王舜韶、吳文惠、劉中虛等迎予講學於精修觀,諸生在座者百五十人有奇。晚遊城闉,見民居井落,邑屋華麗。洪曰:「民庶且富,而諸君敷教之勤若此,可謂禮義之鄉矣。」衡曰:「是城四十年前猶為赤土耳。」問之。曰:「南贛峒賊流劫無常,妻女相率而泣曰:『賊來曷避,惟一死可恃耳。』師來,蕩平諸峒,百姓始得築城生聚,乃有今日,皆師之賜也。」洪嘉嘆不已。乃謂曰:「沐師德澤之深若此,南來郡邑,俱有祠祀,何是地獨無?」眾皆蹙然曰:「有志未遂耳。」乃責洪作疏糾材。是夕來相助者盈二百金。舉人周賢宣作文祀土,眾役並興。中遭異議,止之。至嘉靖甲子,衡為尚書,賢宣為方伯,與太僕卿劉愨復完書業,祭祀規制大備,名曰「雲興書院」云。
九月,門人陳大倫建明經書院於韶,祀先生。
書院在府城。先是,同門知府鄭駿作明經館,與諸生課業,倡導師學。至是大倫守韶,因更建書院,立師位,與陳白沙先生並祀。是月,洪謒甘泉湛先生,逾庾嶺,與諸生鄧魯、駱堯知、胡直、王城、劉應奎、鉺大賓、魏良佐、潘槐、莫如德、張昂等六十三人諦師祠,相與入南華二賢閣,與鄧魯、胡直等共闡述者說。至隆慶己巳,知府李渭大修祠宇,集諸生與黃城等身證道要,師教復振。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際建嘉義書院於溧陽,獻先生。
書院在溧陽救荒渰。史際因歲青,築渰塘以活饑民,塘成而建書院於上。延四方同志講會,館谷之。籍其田之所入,以備一邑飢荒,名曰“嘉義”,欽玉音也。際與呂光洵議延洪主教事。乃先幣聘,越三年,茲來定盟。是月,同誌週賢宣、趙大河,諸生彭若思、彭適、袁端化、王襞、徐大經、陳三謨等數十人,際率子侄史繼源、繼志、史銨、史珂、史繼書、繼辰、致詹,偕吾子君葉邁、鄭安元、錢應度、應量、應禮、應樂定期來會,常不下百馀人。立師與甘泉湛先生位,春秋奉祀。〇天成篇揭嘉義堂示諸生曰:「吾人與萬物混處於天地之中,為天地萬物之宰者,非吾身乎?其能以宰乎天地萬物者,非吾心乎?心何以能宰天地萬物也?天地萬物有聲矣,而為之辨其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色矣,而為之辨其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味矣,而為之辨其味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變化矣,而神明其變化者誰歟?是天地萬物之聲非聲也,由吾心聽,斯有聲也;天地萬物之色非色也,由吾心視,斯有色也;天地萬物之味非味也,由吾心嘗,斯有味也;天地萬物之變化非變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變化也。然則天地萬物也,非吾心則弗靈矣。吾心之靈毀,則聲、色、味、變化不得而見矣。聲、色、味、變化不可見,則天地萬物亦幾乎息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萬物之靈也,所以主宰乎天地萬物者也。'〇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者,非吾能靈之也。吾一人之視,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目者,同是明也;一人之聽,其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聰也;一人之嘗,其味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口者,同是嗜也;一人之思慮,其變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神明也。匪徒天下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已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無弗同也;後乎千百世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亦無弗同也。然則明非吾之目也,天視之也;聰非吾之耳也,天聽之也;嗜非吾之口也,天嘗之也;變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目以天視,則盡乎明矣;耳以天聽,則竭乎聰乎;口以天嘗,則不爽乎嗜矣;思慮以天動,則通乎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參以人,是之謂天能,是之謂天地萬物之靈。〇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惟聖人為能全之,非聖人能全之也,夫人之所同也。聖人之視色與吾目同矣,而目能不引於色者,率天視也;聖人之聽聲與吾耳同矣,而耳能不蔽於聲者,率天聽也;聖人之嗜味與吾口同矣,而口能不爽於味者,率天嘗也;聖人之思慮與吾心知同矣,而心知不亂於思慮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於色,以全吾明焉,與聖人同其視也;吾耳不蔽於聲,以全吾聰焉,與聖人同其聽也;吾口不爽於味,以全吾嗜焉,與聖人同其嘗也;吾心知不亂於思慮,以全吾神明焉,與聖人同其變化也。故曰:'聖人可學而至。'謂吾心之靈與聖人同也。然則非學聖人也,能自率吾天也。〇吾心之靈與聖人同,聖人能全之,學者求全焉。然則何以為功耶?有要焉,不可以支求也。吾目蔽於色矣,而後求去焉,非所以全明也;吾耳蔽於聲矣,而後求克焉,非所以全聰也;吾口爽於味矣,而後求復焉,非所以全嗜也;吾心知亂於思慮矣,而後求止焉,非所以全神明也。靈也者,心之本體也,性之德也,百體之會也,徹動靜,通物我,亙古今,無時乎弗靈,無時乎或間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靈以通百物,勿使間於欲焉已矣。其功雖不同,其靈未嘗不一也。吾率吾靈而發之於目焉,自辨乎色而不引乎色,所以全明也;發之於耳焉,自辨乎聲而不蔽乎聲,所以全聰也;發之於口焉,自辨乎味而不爽乎味,所以全嗜也;發之於思慮焉,萬感萬應,不動聲臭,而其靈常寂,大者立而百體通,所以全神明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必率是靈而無間於欲焉,是天作之,人復之,是之謂天成,是之謂致知之學。」〇增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論。朱子定論,師門所刻止一卷,今洪增錄二卷,共三卷,際令其孫致詹梓刻於書院。〇重刻先生山東甲子鄉試錄。山東甲子鄉試錄皆出師手筆,同門張峰判應天府,欲番刻於嘉義書院,得吾師繼子正憲氏原本刻之。
四月,門人呂懷等建大同樓於新泉精舍,設師像,合講會。
精舍在南畿崇禮街。初,史際師甘泉先生,築室買田為館谷之資。是年,懷與李遂、劉起宗、何遷、餘胤緒、呂光洵、歐陽塾、歐陽瑜、王與槐、陸光祖、龐嵩、林烈及諸生數十人,建於精舍,設師與甘泉像為講會。會畢,退坐昧昧室,默對終夕而別。是月,洪送王正億入冑監。至金山,遂入金陵趨會焉。何遷時為吏部文選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餘登報恩寺塔,坐第一層,問曰:「聞師門禁學者靜坐,慮學者偏靜,淪枯槁也,似也。今學者初入門,此心久濡俗習,淪浹膚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與物無所睹聞,澄思[3]絕慮,深入玄漠,何時得見真面目乎?師門亦嘗言之,假此段以補小學之功。又云:'心得疾痼,如鏡面斑垢,必先磨去,明體乃見,然後可使一塵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終無所入。」洪對曰:「師門未嘗禁學者靜坐,亦未嘗立靜坐法以入人。」曰:「捨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與非,自能時靜時動,不偏於靜。」曰:「何言師門不禁靜坐?」曰:「程門嘆學者靜坐為善學,師門亦然。但見得良知頭腦明白,更求靜處精煉,使全體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精煉,使全體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見吾體動而無動,靜而無靜,時動時靜,不見其端,為陰為陽,莫知其始:斯之謂動靜皆定之學。」曰:「偏於求靜,終不可與入道乎?」曰:「離喜怒哀樂以求中,必非未發之中;離仁敬孝慈以求止,必非緝熙之止;離視聽言動以求仁,必非天下歸仁之仁。是動靜有間矣,非合內合外,故不可與語入道。」曰:「師門亦有二教乎?」曰:「師嘗言之矣,『吾講道亦嘗誤人,今較來較去,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眾皆起而嘆為觀止:「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下塔,由畫廊指真武流形圖曰:「觀此亦可以證儒佛之辯。」眾皆曰:「何如?」曰:「真武山中久坐,無得,欲棄去。感老嫗磨針之喻,復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若畫堯流形圖,必從克明峻德,親九族,以至協和萬邦;畫舜流形圖,必從舜往於田,自耕農陶漁,以至七十載陟方,又何時得在金碧山水中枯坐二三十年,而後可以成道耶?」諸友大笑而別。
三十年辛亥,巡按貴州監察禦史趙錦建陽明祠於龍場。
龍場舊有龍岡書院,師所手植也。至是,錦建祠三楹於書院北,旁翼兩序,前為門,仍題曰“龍岡書院”,週垣繚之,奠師位於中堂。巡撫都禦史張鷂翼、廉使張堯年、參政萬虞愷、提學副使謝東山,共舉祠祀。羅洪先撰祠碑記。記略曰:「予嘗考龍場之事,於先生之學有大辨焉。夫所謂良知云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於學慮,雖匹夫匹婦之愚,固與聖人無異也。乃先生自敘,則謂困於龍場三年,而後得之,固有不易者,則何以哉?今夫發育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氣哉?之斂,閉而成冬,風露之撼薄,霜霰之嚴凝,隕獲摧敗,生意蕭然,其可謂寂莫而枯槁矣。鬱極而軋,雷霆奮焉。百蟄啟,群草茁,氤氳動盪於宇宙之間者,則向之風霰為之也。是故藏不深則化不速,蓄不固則致不遠,屈伸剝復之際,天地且不違,而況於人乎?先生以豪傑之才,振迅雄偉,脫屣於故常,於是一變而為文章,再變而為氣節。當其倡導於逆瑾蠱政之時,撻之朝而不悔,其憂思懇款,意氣激烈,議論鏗訇,真足以凌駕一時而託名後世,豈不快哉!及其擯斥流離失所,而於萬裡絕域,荒煙深箐,狸鼯豺虎之區,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無一可騁者;而且疾病之與居,瘴癘之與親,情迫於中,忘之有不能,勢限於外,去之有不可,輾轉煩瞀,以需動忍之益,蓋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於吾身之外?至於是,而後如大夢之醒,強者柔,浮者實,凡平日所挾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實足以增吾之機械,盜吾之聰明。其塊然而生,塊然而死,與吾獨存而未始加損者,則固有之良知也。然則先生之學,出之而愈張,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之人至於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龍場,其風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曰固有固有固有。問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亦嘗於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謂盜聰明、增機械者,亦嘗有辨於中否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豈有待於人乎?”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贛都禦史張烜建復陽明王公祠於鬱孤山。
祠在贛州鬱孤台前,濂溪祠之後。嘉靖初年,軍衛百姓思師恩德不已,百姓乃糾材建祠於鬱孤台,以虔屍祝。軍衛官兵建祠於學宮右,塑像設祀,俱有成式。繼後異議者,移鬱孤祠像於報功祠後,湫隘慢褻,軍民懷忿。至是,署兵備僉事沈謔訪詢其故,父老子弟相與涕泣申告。諫謔師像,為之泫然出涕。報功祠舊有贍田米三十八石,見供春秋二祭。鬱孤祠則取諸贛縣,均平銀兩。乃具申軍門。烜如其議,修葺二祠,迎師像於鬱孤台,廟貌嚴飾,煥然一新。軍衛有司各申虔祝,父老子弟歲臘駿奔。烜作記,立石紀事。〇師自徵三浰,山寇盡平。即日班師,立法定制。令贛屬縣俱立社學,以宣風教。城中立五社學:東曰義泉書院,南曰正蒙書院,西曰富安書院,又西曰鎮寧書院,北曰龍池書院。選生儒行義表俗者,立為教讀。選子弟秀穎者,分入書院,教之歌詩習禮,申以孝悌,導之禮讓。未期月而民心丕變,革姦宄而化善良。市廛之民皆知服長衣,叉手拱揖,而歌誦之聲溢於委巷,浸浸乎三代之遺風矣。繼後異議者盡墮成規,而五院為強暴者私據,禮樂之教息矣。至是,諦詢士民之情,罪逐僭據,修舉廢墜,五社之學復完。慎選教讀子弟而淬礪之,風敬復興,渢渢乎如師在日矣。
建復陽明王公祠於南安。
南安青龍鋪,師所屬纊之地也,士民哀號哭泣,相與建祠於學宮之右。歲時父老子弟奔走祝奠,有司即為崇祀,廟貌宏麗。後為京師流言,承奉風旨者,遂遷祠於委巷,隘陋污穢,人心不堪。蠯與有司師生議,復舊址原製,樓五楹,前門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於民,助完工作,具申軍門。烜從之。自是師祠與聖廟並垂不朽矣。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僉事沈謐修復陽明王公祠於信豐縣。
依謐虔南公移錄曰:「贛州府所屬十一縣,俱有前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陽明王公祠,巍然並存。蓋因前院功業文章,足以匡時而華國;謀謀猷軍旅,足以抵禦暴動。南、贛士民鹹思慕之。歌頌功德,久而不衰,尚有談及而下淚者。本縣原有祠堂,後有塞門什主者,廢為宴憇之所,是誠何心哉!為此仰本縣官吏照牌事例,限三日內即查究清理,仍為灑掃立主,因舊為新。不惟一邑師生故老得以俱興瞻仰之私,而凡過信豐之墟者,咸得以盡展拜俁豆之禮。古人所謂愛禮存羊,禮失求野之意,即是可見矣。」時諦署南贛兵備事,故云。
三月,改建王公祠於南康。
南康舊有祠,在學宮右。後因異議者,遷師像於旭山韓公祠內。諦往諫往諦祠,見二像並存於一室。王公有祭而無祠,韓公有祠而無祭。其室且卑陋。訪祠西有鄉約所,前有堂三間,後有閣一座,規模頗勝。乃置師像於堂而復其祭。韓公祠另為立祭。使原有祠者,因祠而舉祭;原有祭者,因祭而立祠。則兩祠之勢並峙,而各全其尊;報功之典同行,而鹹盡其義矣。
三月,安遠縣知縣吳卜相請建王公報功祠。
安遠舊無師祠,百姓私立牌於小學,父老子弟相率饋奠,始伸歲臈之情。卜相見之,乃曰:「此吾有司之責也。」乃具申舊院道謂:「前都禦史陽明王公,功在天下,而安遠為用武之地;教在萬世,而虔州為首善之區。本縣正德年間中,有廣寇葉芳擁眾數千,肆行剽掠,民不聊生。自受本院撫剿以來,立籍當差,無異於土著之齊民;後生小子,不忘乎良知之口授。今詢輿情,擇縣西舊堤備所空處,堪以修建祠堂。本縣將日逐自理詞訟銀兩,買辦供費,庶財省而功倍,祀專而民悅。」嘉靖二十九年申據前提督軍門盧,俱如議行之。見今像貌森嚴,祠宇宏麗。申兵備僉事沈、提督軍門張,扁其堂曰“仰止”,門曰“報功祠”。烜為作記,立石紀事。
四月,瑞金縣知縣張景星請建王公報功祠。
按虔南公移錄,景星申稱:「正德初年,歲祲[4]民飢,輋賊衝熾,民不聊生,逃亡過半。賴提督軍門王公剪除兇惡,宣告德威,發粟賁飢,逃民復業。感恩思德,欲報無酬。今有耆民蘇振等願自助財鳩工,拓鄉校右,以崇祠像;李珩祿願自助早田八十畝,以承春秋屍祝。」僉事沈謐嘉獎之,申照軍門,張烜嚴立規制,題曰“報功”,立石紀事。
六月,崇義縣知縣王廷耀重修陽明王公祠。
崇義縣在上猶、大庾、南康之中,相距各三百馀裡,師所奏建也。數十年來,居民井落,草木茂密,生聚繁衍。百姓追思功德,家設像以致奠祝。至是,廷耀請於前軍門盧會民,建師祠於儒學東隅。盧從之。僉事沈謐、巡縣廷耀,請新舊制。謐為增其未備,設制定如信豐諸縣,立石紀事。
九月,太僕少卿呂懷、巡按禦史成守節改建陽明祠於瑯琊山。
山去城五里。舊有祠在豐樂亭右,湫隘不容俁豆。茲改建紫薇泉上。是年,畿謁師祠,與懷、戚賢等數十人大會於祠下。十月,洪自寧國與貢安國謁師祠,見同門高年,猶有能道師教人初入之功者。
三十三年甲寅,巡按直隸監察禦史閩東、寧國知府劉起宗建水西書院,祀先生。
水西在涇縣、大溪之西,有上中下三寺。初與諸生會集,寓於各寺方丈。既而諸生日眾,僧捨不能容,乃築室於上寺之隙地,以備講肄。又不足,提學禦史黃洪毘與知府劉起宗創議建精舍於上寺右,未就,巡按禦史閔東、提學禦史趙鏜繼至。起宗復申議。於是屬知縣丘時庸恢弘其製,督成之。邑之士民好義者,競來相役。南陵縣有寡婦陳氏,曹按妻也,遣其子廷武輸田八十畝有奇,以廩飫來學。於時書院館谷具備,遂成一名區云。起宗禮聘洪、畿間年至會。
三十四年乙卯,歐陽德改建天真仰止祠。
德揭天真祠曰:「據師二詩,石門、蒼峽、龜疇、胥海皆上院之景,吾師神明所依也。今祠建山麓,恐不足以安師靈。」適其徒禦史胡宗憲、提學副使阮鷂,俱有事吾浙,即責其改建祠於其上院,扁其額曰「仰止」。江西提學副使王宗沐訪南康生祠,塑師像,遣生員徐應隆迎至新祠,為有司公祭。下祠塑師燕居像,為門人私祭。鄒守益撰天真仰止祠記。記曰:「嘉靖丙辰,錢子德洪聚青原、連山之間,議葺陽明先生年譜,且曰:'仰止之祠,規模聳舊觀矣,宜早至一記之。'未果趨。乃具顛覆後。天真書院本天真、天龍、淨明三寺地。歲庚寅,同門王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德洪建書院,以祀先生新建伯。中為祠堂,後為文明閣、藏書室、望海亭,左為嘉會堂、遊藝所、傳經樓,右為明德堂、日新館,傍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歲甲寅,今總制司馬梅林胡公宗憲按浙,今中丞阮公鷂視學,謀於同門黃子弘綱、主事陳子宗虞,改祠於天真上院,距書院半里許。以薛子侃、歐陽子德、王子臣附,俱有事師祠也。左為敘勳堂,右為齋堂,後崖為雲泉樓,前為祠門。門之左通慈雲嶺,磴道橫亙若虹。立石牌坊於嶺上,題曰'仰止'。下接書院,百步一亭,曰'見疇',曰'瀉雲',曰'環海'。右拓基為淨香庵,以居守僧。外為大門,合而題之曰'陽明先生祠'。門外半壁池,跨池而橋,曰'登雲橋'。外即龜田亭。其上曰'大極'云。歲丁巳春,總制胡公平海夷而歸,思敷文教以戢武士,命同門杭二守、唐堯臣重刻先生文錄、傳教錄於書院,以嘉惠諸生。重修祠宇,加丹堊泉石之勝,闢凝霞、玄陽之洞,梯上真,躡蟾窟,經蒼峽,採十真以臨四眺,湘煙越嶠,縱足萬狀,窮島怒濤,坐收樽俎之間。四方遊者愕然,以為造物千年所秘也。文明有像,先生嘗詠之,而一旦盡發於群公,鬼神其聽之矣。守益拜首而復曰:真之動以天也微矣,果疇而仰應,又疇而止之。先師之訓曰:'有而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嚐見,是真見也。'而反复師旨,慨乎顏子知幾之傳。故其詩曰:'無聲無臭,而乾坤萬有基焉',是無而未嘗無也。又曰:'不離日用常行,而直造先天未畫焉',是有而未嘗有也。無而未嘗無,故視聽言動於天則,欲罷而不能;有而未嚐有,故天則穆然,無方無體,欲因而末由。茲顏氏之所以為真見也。吾儕之服膺師訓久矣,飭勵事為,而未達行著習察之蘊,則倚於滯像,研精性命,而不屑人倫庶物之實,則倚於淩虛,自邇而遠,自卑而高,未免於岐也,而入門升堂,奚所仰而止乎!獨知一脈,天德所由立,而王道所由四達也。慎之為義,從心從真,不可人力加損。稍涉加損,便入人為而偽矣。古之人受命如舜,無憂如文,繼志述事如武王、周公,格帝颯廟,運天下於掌,舉由孝弟以達神明,無二塗轍。故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指真之動以天也。先師立艱險,磨瑕去垢,從直諫遠諦,九死一生,沛然有悟於千聖相傳之訣。析支離於眾情,融闕漏於二氏,獨揭良知以醒群夢。故惠流於窮民,威襲於巨寇,功昭於宗社,而教思垂於喜類。雖罹諫而遇,欲揜而彌章。身沒三十年矣,幹戈倥傯中,稱讚日力,此豈聲音笑貌可襲取哉?惟梅林子嚐受學於金台,至取師門學術勳烈相與研之。既令馀姚,諳練淬勵,薦拜簡命,神謀鬼謀,出入千古,旁觀駭汗,而竟以成功,若於先師有默解者。繼自今督我同遊,暨於來學,駿奔詠歌,務盡齋戒盛服之實。其望也若跂,其至也若休,將三千三百,盎然仁體,罔俾支離闕漏。雜之以古所稱忠信篤敬,參前倚衡,蠻貊無異於州里,省刑薄斂,親上死長,持挺於秦、楚。是發先師未展之秘,達為赤舄,隱為陋巷,俾聖代中和位育之休熙,光天化日之中,是謂仰止之真。」
三十五年丙辰二月,提學禦史趙鏜修建復初書院,祀先生。
書院在廣德州治。初,鄒守益誨判廣德,創建書院,置贍田,以延四方來學。率其徒濮漢、施天爵過越,見師而還。復初之會,遂振不息。後漢、天爵出宦遊,是會興復不常者二十年。至洪、畿主水西會,往來廣德,諸生張槐、黃中、李天秩等邀會五十人,過必與停騖信宿。是年,漢、天爵致政歸,知州莊士元、州判何光裕,申鏜復大修書院,設師位,以歲修祀事。
五月,湖廣兵備僉事沈寵建仰止祠於崇正書院,祀先生。
學院在蘄州麒麟山。寵與州守同門谷鍬秀建書院,以合州之選士,講授師學。是年,與鄉大夫顧問、顧闕,迎洪於水西。諸生鍬沂、史修等一百十人有奇,合會於立誠堂。寵率州守首舉祀事。屬洪撰仰止祠記。其略曰:「二三子,爾知天下有不因世而異,不以地而隔,不為形而拘者,非良知之謂乎?夫子於諸生,世異地隔形疏,而願祠而祀之,屍而祝之,非以良知潛通於其間乎?昔舜、文之交也,世之相後千有馀歲,地之相去千有馀裡,揆其道則若合符節者,何也?為其良知同也。苟求其同,豈惟舜、文為然哉?赤子之心與大人同,夫婦之愚不肖與聖人同,蒸民之不識不知與帝則同。故考諸往聖而非古也,俟諸百世而非今也,無弗同也,無弗足也。故歷千載如一日焉,地不得而間也;通千萬人如一心焉,形不得而拘也。三代而降,世衰道微,而良知真體炯然不滅。故夫子一發其端,而吾人一觸其幾,恍然如出幽谷而睹天日,故諸生得之易而信之篤者,為良知同也。雖然,諸生今日得之若易,信之若篤矣,亦尚思其難而擬其信之若未至乎?昔者夫子之始倡導是學也,天下非笑詆訾,幾不免於陷阱者屢矣。夫子憫人心之不覺也,忘其身之危困,積以誠心,稽以實得,見之行事。故天下之同好者,共起而以身承之,以政明之。故諸生之有今日,噫亦難矣!諸生今日之得若火燃泉達,能繼是無間,必信其燎原達海,以及於無窮,斯為真信也已。是在二三子圖之。”
四十二年癸亥四月,先師年譜成。
師既沒,同門薛侃、歐陽德、黃弘綱、何性之、王畿、張元衝謀成年譜,使各分年分地蒐集成藁,總裁於鄒守益。越十九年庚戌,同志未及合併。洪分年得師始生至諦龍場,寓史際嘉義書院,具稿以復守益。又越十年,守益遺書曰:「同志注念師譜者,今多為隔世人矣,後死者寧無懼乎?譜接龍以續其後,修飾之戰,吾其任之」洪復寓嘉義書院具稿,得三之二。壬戌十月,至洪都,而聞守益訃。遂與巡撫胡松吊安福,訪羅洪先於松原。洪先開關有悟,讀年譜若有先得者。乃大悅,遂相與考訂。促洪登懷玉[5],越四月而譜成。
八月,提學禦史耿定向、知府羅汝芳建志學書院於宣城,祀先生。
洪、畿初赴水西會,過寧國府,諸生周怡、貢安國、梅守德、沈寵、餘珊、徐大行等二百人有奇,延至景德寺,講會相繼不輟學。是年,畿至。定向、汝芳規寺隙地,建祠立祀,於今講會益盛。後知府鍺一元扁為“昭代真儒”,遵聖諭也。
四十三年甲子,少師徐階撰先生像記。
記曰:「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呂生,此幅是也。先生在正德間,以都禦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來吉、贛,問其父老,雲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谷可養士,因留吉安。徵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苟有約,其敗徵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武皇帝之在禦也,政由嬖幸。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劇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皦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黷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患無賞罰。議論者,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孫、許皆廟食,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後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嚐見人言,此像於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呂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巡按江西監察禦史成守節重修洪都王公仰止祠。
大學士李春芳作碑記。記曰:「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公二十及第宏詞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詞已也。'日興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過化,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為崇祀無所,不足以系眾志,乃於省城營建祀宇,肖先生像祀之。遴選諸生之俊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一時諸生多所興起云。既公召還,洊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二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傾圮者,則愀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錢令修葺之。侍禦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也。'遂身任其事,鳩工拓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舍,煥然一新改觀。不惟妥神允稱,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禦矣。噫!公當樞筦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即宸翰諮答,日三四至,而猶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發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以體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好惡,四海向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丕變。此豈有異教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故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當賞當罰,當進當退,鑼銠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而為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勝言者矣。公為此懼,又舉明道定性、識仁二書發明其義,以示海內學者,而致知之學益明以切。諸生能心惟其義而體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幾矣。業新捨者,其尚體公之意,而殫力於誠,以為他日致用之地哉!”
四十五年丙寅,刻先生文錄續編。
師文錄久刻行於世。同志又以所遺見寄,彙錄得為卷者六。嘉興府知府徐必進見之曰:「此於師門學術皆有關切,不可不遍行。」同志董生啟予徵少師存齋公序,命工入梓,名曰文錄續編,並家乘三卷行於世云。
今上皇帝隆慶元年丁卯五月,詔贈新建侯,諫文成。
丁卯五月,詔病故大臣有應得卹典贈諦而未得者,許部院科道官議奏定奪。於是給事中辛自脩、岑用賓等,禦史王好問、耿定向等上疏:「原任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王守仁,功勳道德,宜膺殊卹。」下吏、禮二部會議,得:「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述聖賢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當,甘受炎荒之諭。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見推於輿論。封盟錫典,豈宜劇奪於身終?」疏上,詔贈新建侯,諫文成。制曰:「盡忠盡瘁,固人臣職分之常;崇德報功,實國家激勸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亞上公,而節惠易名,榮逾華袞。事必待乎論定,恩豈容以久虛?爾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王守仁,維岳降靈,自天佑命。爰從弱冠,屹為宇宙人豪。甫拜省郎,獨奮乾坤正論。身瀕危而志愈壯,道處困而造彌深。紹堯、孔之心傳,微言式闡述;倡導週、程之道術,來學攸宗。蘊蓄既宏,猷為丕著。遺艱投大,隨試皆宜。戡亂解紛,無施勿效。閩、粵之箐巢盡掃,而擒縱如神;東南之黎庶舉安,而文武足憲。爰及逆藩稱亂,尤資仗鉞淵謀。旋凱奏功,速於吳、楚之三月;出奇決勝,邁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偉勳,申盟帶礪之異數。既復撫夷兩廣,旋至格苗七旬。謗起功高,賞移罰重,爰遵遺詏,兼採公評。續相國之生封,時庸旌伐;追曲江之殊卹,庶以酬勞。茲特贈為新建侯,諫文成,錫之詔命。於戲!鍾鼎勒銘,嗣美東徵之烈;券綸昭錫,世登南國功。永為一代之宗臣,實耀千年之史冊。冥靈不昧,寵命其承!」六月十七日,遣行人司行人賜造墳域,遣浙江布政使司堂上正官參政,與祭七壇。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億襲伯爵。
元年三月,給事中辛自脩、岑用賓等為開讀事上疏,請復伯爵。吏部尚書楊博奉旨移諮江西巡撫都禦史任士憑,會同巡按禦史蘇朝宗查覆徵藩實跡,及浙江巡撫都禦史趙孔昭、巡按禦史王得春奏應復爵蔭相同。於是吏部奉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馬森等議得:「本爵一聞逆濠之變,不以非其職守,急於還吉安,倡導勤王。未逾旬朔,而元兇授首,立消東南尾大之憂。不動聲色,而姦宄蕩平,坐貽宗社磐石之固。較之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靖遠、鹹寧,其功尤偉。委應補給詰券,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咸休,永世無窮之報。」議上,詔遵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至三年五月,禦史傅寵奏議爵蔭,吏部復請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劉體乾議得:「誠意伯劉基食糧七百石,乃太祖欽定;靖遠伯王驥一千石,新建伯王守仁一千石,系累朝欽定,多寡不同。夫封爵之典,論功有六:曰開國,曰靖難,曰禦胡,曰平番,曰徵蠻,曰擒反。而守臣死綏,兵樞宣猷,督府剿寇,咸不與焉。蓋六功者,關社稷之重輕,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以報之。至於死綏、宣猷、剿寇,則皆一身一時之事,錫以錦衣之蔭則可,概欲剖符,則未可也。竊照新建伯王守仁,乃正德十四年親捕反賊宸濠之功。南昌、南贛等府,雖同邦域,分土分民,各有專責,提募兵而平鄰賊,不可不謂之倡導。南康、九江等處,首罹毒,且進且攻,人心搖動,以藩府而叛朝廷,不可不謂之勁敵。出其不意,故俘獻於旬月之間。若稍懷遲疑,則賊謀益審,將不知其所終。攻其必救,故績收乎萬全之略。若少有疏虞,則賊黨益繁,自難保其必濟。膚功本自無前,奇計可以範後。靖遠威寧,姑置不論,即如寧夏安化之變,比之江西,難易迥絕。遊擊仇鉞,於時得封鹹寧伯,人無間言。同一藩服捕反,何獨於新建伯而疑之乎?所據南京各道禦史,欲要改蔭錦衣衛,於報功之典未盡,激勸攸關,難以輕擬。合無將王守仁男正億襲新建伯[6 ],不必改議,以後子孫仍照臣等先次會題,明旨許其世襲。」詔從之,準照舊世襲。
[1] “比”原“北”,根據四庫本改。
[2] “掊”原著“培”,根據四庫本改。
[3] “思”原著“師”,根據四庫本改。
[4] “祲”原著“侵”,據四庫本改。
[5] “玉”原作“王”,據四庫本改。
[6] “正億襲新建伯”原作“襲新建伯正億”,四庫本亦同,茲據文意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