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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入幽室美人作侦探 雪沉冤会长断离婚

  话说楚太姑说的源源本本,把飞琼听的忘了自家的悲怨,反替楚太姑叹息。听到说又起了风波,就连忙问道:“什么事又起了风波?”楚太姑道:“我那时正是顶有指望的时候,孩子也大了,娘儿苦吃苦受,将来还可以望个好日子。哪知传说长毛反到了。我们是没有见过反乱的,以为长毛也是一样的一个人,不过就同强盗差不多。我们这种穷人,料他们也不在意。及到长毛反到了,那样杀人放火,我才知道长毛是这样子的。我们娘儿,也跟着大家一同逃走。末了一回,逃到山上,不知怎么叫长毛探着信,就来了一大队,冲上山来。我听了信,拉着我的儿子一起逃。走到半山上,遇着六七个长毛,将我儿子一把拖了去,我拚命的想去夺,无奈脚小立不稳,那长毛劈面一刀,正斫在我膀子上。我疼不过,又立不稳,一谷碌就滚下山沟去了,正碰在一棵短树叉上,那树叉直竖起来,就把我的右目碰瞎了。我那时已疼的不省人事,后来醒来,已是被人救在茅草棚里。我那儿子,已是被长毛掳去了,从此就无消息。可怜我受尽辛苦,末了仍是一场虚空。”楚太姑说到这里,那眼泪已是不住的流下来,飞琼也替他悲怆。

  歇了一歇,楚太姑道:“我那时已屡次想寻死,后来又想,我的儿子并没有被长毛弄死。或者迟几日,他得了机会,仍可以逃回来,也说不定的。救我的那人,是我的堂房哥哥,他也说是长毛掳去的人不少,不一定都杀死,也常有些人从长毛里头逃出来。我起了这条心,又不想寻死了。日日夜夜,只想我儿子逃回来。哪知一等两等,总没有信息,长毛却也就不曾来过了。我从这一次反乱,既没有了儿子,又没有了家,没法就跟那堂房哥哥住了两年,帮着种种地。后来听说我哥哥新近发了财,就同了那堂房哥哥,投奔了来。好在我那哥哥还好,就收留了我。起先他也是穷的朝不保暮,所以不能顾我。等到发了财,我投奔了他,他待我倒还好,每年给我点钱用用,总还剩点。他说我既没有了家,就养我一辈子。无奈我命薄,不多几年,我哥哥就过世了。到了侄儿手里,就不如哥哥手里好了,不过吃穿还有的,给我的钱也还够用。我顶苦就是这几年。”楚太姑说到这里,又把声音放低了好些道:“你婆婆待我真是刻苦的很。我不是为了这么大的年纪,不犯着再做枉死鬼,早也就找条路死了。想想终不犯着,活了八十多岁,哪一样苦没吃到?老早不寻死,这时候寻死,不犯着了。”

  说到这里,猛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楚太姑怕人看见了,停歇又要受牛氏、苟氏的骂,就不敢再说了。等外面人走过,就悄悄的摸索了出去。飞琼从此就认识了楚太姑,楚太姑常常偷空就来看看飞琼,一半是想劝飞琼,一半是诉诉自己的积郁。一日,楚太姑又到飞琼这里来说话,无意中道:“你这个小孩子要格外留心点。”飞琼惊道:“这话怎么说?”楚太姑自知失言,就道:“没有别的,不过冷热留心点。”飞琼道:“太姑姑既这样待我好,何妨告诉我,我看太姑姑刚才的话,恐怕不是单指冷热。”楚太姑被飞琼逼不过,只得说道:“别的我也看不出来,他们有话,也不肯对我讲。不过看他们情形,恐怕有什么别的意思似的,你留心点好些。”飞琼听了这话,手足都吓冷了,勉强答道:“我虽讨人厌,这孩子总是楚家的。”楚太姑摇头道:“你没有同他相处过,自然不知道他的凶狠。你哪里知道!我不是说他打死两个丫头吗?他的老子,起先做过总兵,如今是死了。他在家做小姐时,是出名的苟大老虎。他们姊妹两个,都是凶狠出名的。他没有出嫁的时候,每晚睡觉,要四个丫头抱着床脚摇,通夜不许住手。要是哪一个丫头打磕睡住了手,被他发觉出来,就用剪刀剪手上的肉。丫头若偶然失手打碎了碗,就拿碗片锋刮肉。丫头被他打死了总有五六个。”飞琼道:“他家哪里有那些丫头?”楚太姑道:“说起他家的丫头来,才造孽呢。他老子苟总兵,曾经出去剿过匪。剿匪时,路过的村庄,男人就是匪,女人生得好些的,他就带了去。所以他剿了一趟匪,女人掳了一百几十个来。挑那顶好的收了三十个做姨太太,剩下的都是丫头。那些姨太太得宠的还好,不得宠的动不动就可打死。苟太太又妒忌非凡,管不住老爷,就移恨到丫头们身上,成日的死打丫头。一个人来不及,就叫两个女儿帮着打。打死了不但不说,还要称赞呢。他在娘家,打惯了丫头,来到这里,仍旧是一样的打。去年买了一个十岁的丫头,一个十一岁的丫头。那十岁的丫头,偷了他的鸡蛋糕吃,被他知道了,把那丫头捆起来,拿烙铁烧红,烙那丫头的肉,又拿剪刀,把那丫头的舌头剪了下来,嘴唇也剪了,那丫头就是这么死的。那种呼号的声音,把我吓的心跳了两三个月。还有那个十一岁的,他叫他睡在床前地下。有一夜那丫头想是睡昏了,起来解手,不知怎么爬到榻上去溺了尿。那榻上正放着些衣服,次日被他看见了,就将那丫头吊起打了一顿,关在冷房里五天,没给他东西吃,生生饿死。”

  飞琼道:“他婆婆不说么?”楚太姑道:“说什么?这家中只有他一人的威武,他婆婆也管不住他。”飞琼道:“孟实在家中时,也听他这个样儿么?”楚太姑道:“孟实敢管他么?他倒不愧是总兵的小姐,气力是有的。同孟实相打起来,总是孟实被他打败。他做新娘子没有两个月,就打了孟实两回。还有一回,孟实嫌他丑,不肯同他睡,跑到书房里去睡了,他叫老妈子去叫,孟实不肯来,又叫老妈子去叫,仍旧是不来,回说已睡觉了。他动了怒,一口气跑到书房里,从被窝里把孟实拖了出来,一直拖进房去。嘴里骂的话,男人家也说不出。我记得他顶文雅的两句,是说的:‘我嫁人图什么?你敢推三阻四的,赖在外头睡么?’孟实经了这回,才逃到上海去。”飞琼道:“他这样为人,怎么倒不赶到上海去?”楚太姑道:“他怎么不想赶去?无奈孟实没有一定的所在,他又怕洋鬼子,听说上海的洋鬼子最多,他也有点怕惧。有这两层缘故,所以没有赶去。不然,哪有这种便宜事?有个不赶去的吗?”

  飞琼听了楚太姑的话,愈加悲愁,别的都不怕,只怕苟氏把他的孩子弄死,或者真个给了人家去。光阴茌苒,飞琼已是在楚家禁锢了四五个月,挨了十几次的打,每打必受重伤。飞琼受此磨折,遭此悲忿,自然气恼成病,恹恹待死。就是小孩子,也因为多受了惊吓,又调养失宜,也黄瘦下来了。虽然楚太姑有时偷去安慰安慰飞琼,然而飞琼的悲痛,是楚太姑安慰不来的。这时候已是十一月天气,飞琼同小孩只着得一件破旧棉袄,床上一条破被,一条破褥,这几件破东西,还是牛氏慈悲赏给飞琼的。这一夜飞琼一人独坐,正是一灯如豆,寒虫不鸣,窗外的雨声萧萧索索,如泣如诉。不觉把历年来的事,一件一件的潮涌上来。想着前时同孟实的情爱,恍如隔世。万不料他那种美貌人,具这种狠心肠。又想自己吃这样苦,未必是为孟实所料。反复思量,万种悲愁。正出神时,忽见房门一开,闪进一个人来,不觉吃了一惊。飞琼虽是女学生出身,然而迷信的心,还未除净,以为是鬼来了,吓得毛孔里出冷汗。及仔细一看,乃是一个十八九岁,眉目端好的女子。那女子微笑对飞琼道:“飞琼姊姊,不必诧异,我来没有坏心思。”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洋烛来,在灯上点着,房里登时亮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地狱似的了。飞琼见这女子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来,更加惊讶,暗想:自己并没有这么个女友,他怎么认得我呢?那女子走到飞琼床边坐下道:“姊姊不要疑心,我来的原有点冒味,然也是出于无奈。姊姊听我说来,就恍然明白了。姊姊有个妹妹叫咏絮的没有?”飞琼道:“有的。”那女子道:“我姓马,名怜吾,同楚家是远房亲戚。我向来不大到这里来,因为这里诸人的宗旨,是同我不对的。我现在晓光会女子中学堂读书,这回的回家,是因为家母有点小病,来省亲的。我们同学的五班生柳咏絮,与我虽不同班,性情宗旨很相同,所以我们二人很相投机。课余无事,常常在一处谈论。我今回回家,柳咏絮曾对我说,他上月到你那里去,门口管门的说是你回长沙省姑,咏絮倒也相信,回来还说,你回长沙,怎么不给他个信?后来一直没接到你的信,他才起了疑心。可巧我要回家,他就托了我,问你好不好,几时回上海?我受了他的嘱托,本想就来的。但是我家离这里还有三十里的路,来去颇费力。我想等家母的病好了再来,后又听说姊姊在这里苦得狠,受尽凌虐,我才决定来看看姊姊。所以家母的病一减轻,就来了。我来到这里,才知道他们待姊姊如同犯人一般,并且禁人见你。我想偷空来看姊姊,总脱不了身,我才明白他们的用意,并且晚上将你这门加锁。我前天才想了个法子,偷空将那锁钥印了一个样,我就到街上,叫铜匠配了一个钥匙。又到中西大药房买了一瓶安眠药水。我这回来,是住在弱人姊妹房中。我本来同他们姊妹说不上来,但今回是有事而来,不得不同他们姊妹委曲周旋。况且他们姊妹的卧房,离这里顶近,到这里来最便当。我所以竭力同他们联络,预备好到这里来。今夜才偿我的志愿,得见姊姊。不期姊姊受这样磨折,真可为女界一哭。”

  飞琼哭道:“姊姊这样热心,我真不知怎么说法才好。但姊姊既同他们姊妹住在一起,姊姊来,他们不知道么?”马怜吾笑道:“姊姊放心,他们早已到黑甜乡去了。不然,我买安眠药水做什么?今夜我骗他们吃酒,将安眠药水潜放入内,不但他们姊妹吃了安眠药水,连那陪伴的老妈子,我也叫他吃了。他们不到天亮是不醒的。姊姊有话,尽可细谈,我还想设法救姊姊出去。”飞琼道:“姊姊怎么救我?是不是带我逃走?”怜吾道:“这等下策,我不干的。且非出之正大光明,亦非我们所宜行的。我说的是或者姊姊写封信,我替姊姊带出去。请姊姊母家的人,出来替姊姊说话,我也可以帮个忙。”飞琼想了半天道:“我娘家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个寡嫂,平时见了人,没说话就先红了脸。如今叫他出来替我理直,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况且楚家这样横蛮,他一个寡妇出场,没人相帮,也是没用。若说我那侄儿,现在还只十二岁,也是不能出场的人。至于咏絮,更不必说了。余外又没有什么好点的亲戚,肯替我出场说说,我想或者写封信给孟实,叫他来长沙一趟。好歹我自家当面同他说个清楚,死也死在他跟前。他总有点夫妻情份,不致像他们似的。你看怎么样?”怜吾笑道:“我看姊姊真是天生情种。怎么说来说去,还忘不了楚孟实?真是合了俗语说的‘一夜夫妻百夜恩’了。你不想想,楚孟实若是稍微有点人心,也就不骗你结婚了。何况家有悍妻,他不是不知道的。可见得他是明明把姊姊送入虎口,又知道姊姊母家,断没人出场,才敢大胆行事。他这等行事,直算是借刀杀人,他同姊姊已是情断义绝,姊姊还这样恋他做甚?至于姊姊说叫孟实来一趟,那更是小孩子的话了。孟实既然厌你,把你送到家中,他还肯来家见你么?”飞琼道:“这样可怎么办好?我的娘家是不中用的。”怜吾道:“我倒有个法子。姊姊写一封信,大约将来到长沙以后,受许多虐待,及以前被骗的话说一说,我带了去,给咏絮看,叫他去告诉我们会长孟先生,请孟先生出场,替姊姊设法,那就好了。”飞琼道:“孟先生同我素不相识,他怎么肯替我设法?”怜吾道:“姊姊自然不晓得我们孟先生的为人。他真是具大仁者之心。如果知道女同胞真受了冤枉,他没有不肯帮助的。他待人全是一片热心,无所谓什么认识不认识。所以我们会中的人,没一个人不敬重他,没一个人不爱他。他虽是会中的会长,却一点架子没有。就是见了我们学生们,也是只有劝勉的话,没有责备的话。他待人一例平等,不分什么贵贱。哪怕是个女叫化子去求见他,只说明是要见他,他除非不在会里,没有不见的。”飞琼道:“既这样热心,我就写封信给咏絮。只是没有纸笔,怎么好呢?”怜吾道:“有的。我已预备下了,不过是铅笔,因为便于携带些。”就在怀中掏出纸笔,摆在桌子上道:“姊姊就写罢,时候不早了。”飞琼就舒开信纸,拿铅笔写起来。但是心思慌乱,不知从哪里说起好。提了笔,只是呆呆的出神。怜吾道:“姊姊快写罢。文法不整,随他去。只要约略说几句,其余细情,我会对咏絮说。”飞琼遂乱糟糟的写了数行,折好封在信封里,交与怜吾。怜吾接了信,放在怀里,拿表看了看道:“已是四点钟了,他们也快醒了,我出去罢。”飞琼执了怜吾的手,哽咽道:“姊姊一去,不知还有见面的日期没有?他们这样虐待我,恐怕我也活不长久了。姊姊这样疼我,我觉得天地间,只有姊姊一个人是我的亲人。”怜吾也觉得怆然,对飞琼道:“姊姊须自爱,暂时的耻辱,我劝姊姊还是忍受点。我回去一定同咏絮去见孟先生,倘能雪了冤枉,我当同咏絮来迎接姊姊。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我还没同姊姊商量。这事,我看非离婚不可。姊姊的意思如何。”飞琼想了想道:“也只好如此。只是这个孩子,我舍不得离开他。”怜吾道:“知道了。我将这意思对孟先生说了,想孟先生总有成全的法子。姊姊不要悲忧太甚,我总不肯坐视姊姊这样受苦,请姊姊放心。”

  飞琼送怜吾至门口,怜吾将门带过来扣上,仍旧锁好。回到房中,关上房门,揭起帐子,见他们五人兀自好睡,就放下帐子,悄悄走进套间,望自己床上睡下。听听那老妈子,也是同弱人姊妹一样的好困。怜吾自己也觉得困倦了,也就沉沉睡去。及至醒来,弱人姊妹已梳洗完了。见怜吾起来,均笑道:“你昨夜灌我们的酒,你原来也一样醉了,比我们还要醉呢。我们没有睡,你就醉的钻进帐子睡了,一直睡到这时候才醒。”怜吾也笑道:“我上了你们的当,叫你们吃酒不肯吃,倒拿大杯子灌我。今天可惜我要回去了,不然今夜是不饶你们的。”弱人道:“怜妹妹怎么今天要回去了?再住几天罢。”怜吾道:“年假时候再来。我这回请了没几天的假,回家耽搁一两日,就要动身回学堂了。”弱人道:“怜妹妹真是自家讨苦吃。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要去进什么学堂?成日成夜的读书,读来有什么用处?又不去考秀才考举人,读他何用?在家中有多少好?像我们在家中,牌也打打,麻雀也叉叉,香也烧烧,只要菩萨肯保佑,不论什么事自然运气好,处处都是顺的。并且今辈子享福,下辈子仍旧转生富贵人家,所以女人烧香,是顶要紧的事。”怜吾一笑置之,也不同他辩论。吃了早餐,辞了牛氏、弱人姊妹,回到家。他母亲的病已好了八九分,怜吾就别了母亲哥嫂,回到学堂。见过监舍,略将行李安顿一安顿,就去找柳咏絮。

  咏絮正在自修室温习功课,见怜吾进来,忙立起让坐。一面说声:“怜姊姊回来了,见过我姊姊没有?他好么?”怜吾道:“有信在这里,你看罢。”就在衣袋里掏出递给咏絮。咏絮接来,拆开一看,还没有完,就放声大哭起来。于是惊动了同室的学生,都来围着问故。咏絮哭道:“请姊妹们看我姊姊这信,就知道了。”众学生争着看信,怜吾对咏絮道:“你哭他何益?我替你打算,还是去见孟先生。对他说说看,请孟先生替你设法。”咏絮拭着泪谢道:“怜姊姊说的很是。但我一人去说,恐怕孟先生不相信,还是请怜姊姊同我去罢。”怜吾道:“这个自然,我同你就去。”众学生看了飞琼的信,也却替飞琼气不平,赞成咏絮去见孟迪民,请他设法。咏絮同怜吾一直来到迪民的办事室。照例学生见迪民,是不用通报的,正值孟迪民与田蓉生在那里商量会中添设医学校的办法,见咏絮哭的两眼红红的走进来,怜吾跟在后面。二人行过学生见先生的礼,迪民以为是咏絮同怜吾有什么冲突,同来伸诉的,就道:“你们来这里,有点什么事?”咏絮道:“学生今天来,是为家姊有点冤枉事,求先生替设个法子。”迪民道:“什么事?”咏絮道:“家姊有信在此,请孟先生看一看,就知道了。”迪民接过信来看过一遍,随即递给田蓉生,一面问咏絮道:“令姊的信,我虽看了,还是不大明白。令姊既同楚孟实结了婚,做了几年的夫妻,怎么又不知道他的家世?这就很奇怪了。”咏絮道:“家姊同楚孟实结婚时,并不知道他家中有妻,如今他将家姊送回湖南去,才知道的。并且一到他家中,即将家姊当婢妾看待,百般的凌虐。连家姊所出之子,多不齿于人。一进门即受毒打,现在家姊,只有恹恹一气。所以学生没了法,只得来求先生出场,救家姊一命。”迪民道:“令姊同楚孟实结婚,是谁的媒人?那媒人也帮着楚孟实瞒着你令姊么?”咏絮道:“家姊同楚孟实是自由结婚,没有媒人。”迪民道:“如此就难办了。你叫我出场,是个什么宗旨?是不是叫楚孟实家不要虐待令姊?”咏絮沉吟未答,怜吾立起来道:“学生曾面询飞琼姊姊,据他说,情愿离婚。”迪民道:“离婚非同小事,哪可冒昧?若是楚孟实真是瞒他,娶他时是用正式婚礼,确有凭据,并有证人,如今硬降为妾,这是律有明文,是非自有公论。况他既无父母,又鲜兄弟,且无宗族亲戚出而相助,已成为无告之人,我即替他理论,亦未为不可。但不知此事,到底内容是怎么一回事?咏絮同怜吾可一一将所知的,告诉我。如今先问咏絮,令姊怎么样结婚,及结婚后的情形是怎么样,咏絮可说说看。”咏絮想了一回道:“家姊比我大七岁,家姊结婚是在前四年春天。那时学生只有十二岁,在苏州小学堂里读书,所以家中的事,不大知道。起先只知道家姊新识了个朋友,名楚孟实,然没有见过楚孟实这人,楚孟实也没有到过我家。不过听家姊议论起楚孟实来,像是很佩服楚孟实似的。没有多少时,家姊就同楚孟实结婚了。结婚的那日,学生同家姊的几个旧时同学,一齐去致贺观礼,才认见楚孟实。蜜月中,家姊就同楚孟实旅行去了,后来就住在上海,没有回家来过,学生记得家姊同楚孟实成礼时,楚孟实的祝辞曾说过,彼此相爱,不论何事均平等相待,无有变更。没有说是做妾的话。并且学生呼楚孟实为姊丈,楚盂实呼学生为大妹,则家姊非妾尤凿凿可证。学生次年即入这里学堂,离上海既远,徒行甚难,坐车又费钱,学生家贫,想俭约点,所以家姊那里竟不大去。就是每回去看家姊,也是不遇的时候多。因为家姊同楚孟实总是常出去,难得一日在家,学生去时总是不遇。只有今年过来,楚孟实同家姊不大合式了,两人就不同出去。家姊长日在家,有时独出逛逛,那时学生每去,家姊总在家中的。但是家姊心境不乐,即见了学生,也觉嫌烦,后来学生就不大去。及至前两月,学生去看家姊时,楚家管门的不放学生进去,但说家姊已回湖南去了。学生想家姊既要回湖南去,总有信通知学生。且家姊既回湖南,楚孟实何以不送家姊同去?楚家公馆里何以还有女眷?学生一路打听,才知楚孟实又买了倌人作妾。学生回到校中,也不大在意,谁知久久仍无家姊的信,学生才动了疑心。适逢怜姊姊要回湖南,就托怜姊姊替学生打听打听。这封信是怜姊姊带来的。”

  迪民将怜吾望了一眼道:“你见他姊姊在湖南,是个什么情形?楚家怎么样待他?”怜吾就将所见的情形,及楚家待飞琼的情形,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迪民道:“你同楚家有瓜葛,又同咏絮友好,他姊姊嫁与楚孟实,家中有大妇,你怎么没有同咏絮说过?”咏絮道:“家姊溺于爱情,从不同他人往来,只与楚孟实同游,所以怜姊姊虽同学生友好,却从没有同去见过家姊,学生也没有提起过,所以怜姊姊竟丝毫不知。”怜吾道:“咏妹托我打听时,学生才知道。那时学生已知道飞琼姊姊被楚孟实骗了。但恐一时说出来,咏妹年幼,必惊愕失次。所以想着索兴打听明白了,回来再同咏妹妹说。学生比他大几岁,有什么事,应该替他分分劳解解忧。为这个缘故,当日就没同咏妹妹说。”迪民道:“你能有这样友谊,是很难得的。”田蓉生道:“他设法去见柳飞琼那一番筹画,也是很机警的,他比我高的多了。我侦探木本时,不能自家动手,要托人,若是马怜吾,我估他一定能自家将木本时的根源侦探出来。”又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将来大可造就。”迪民道:“用权要用得在理。若怜吾今回用的还好,但不可恃智欺人,总要用在情理上。”怜吾应了声“是”,迪民道:“照这样说来,飞琼是冤枉了。如果我出场替飞琼说话,那结婚时贺喜的女眷们,要请出几位来做个证人,证明柳飞琼嫁与楚孟实,不是做妾,不知做得到做不到?”咏絮道:“要学生回苏州去一趟,亲自对他们说,想起来总可以做得到的。”迪民道:“既如此,你们且回去,让我想想再说。”怜吾、咏絮一齐应着回学校去了。

  迪民想了一回,对蓉生道:“我看这事,总不能听他们二人的话,就作为实据,还要请别人出去调查调查。如果属实,再作道理,你看如何?”蓉生道:“很好。我们行事,总以慎重为主,不过这个调查员很难得呢。我去打听打听,谁有长沙城内的亲戚,若有就托他去打听。”迪民点头许可。蓉生出去了一回,果然被他寻着了。迪民就叫他写信去调查,过了些时,回信来说是属实的。但楚孟实自飞琼去后,虽同姨太太住着,没多几日,那姨太太就逃跑了。孟实听说现在不在上海,已往德国去学陆军了。迪民想这事必要同楚孟实交涉,同楚家婆媳说话,是没用的,但不知楚孟实住在德国是什么所在。正好林飞白同萧芷芬来访,就托了飞白,请他去打听。迪民留芷芬住在会里,就同芷芬谈及此事,并问芷芬有什么高明办法,芷芬道:“柳飞琼既要离婚,是很好的。只是怜爱其子,不忍分离,倒是桩难题目。”迪民道:“为此所以颇费畴躇。”芷芬道:“这个是难怪他的。大凡爱子之心,女子胜于男子,何况楚孟实这样没良心的人,父子之情,想必没有。又兼楚氏婆媳那般残忍,倘若将其子留在楚家,恐怕也活不了。飞琼是亲尝滋味的,怎么肯舍得将其子留于虎穴,让他们噬啮?”田蓉生道:“这话一点不错。不论什么,只要是有知识的,总是母子之情厚,父子之情薄,这是天然之理。人虽异于禽兽,至于天然之理,总是一样的。不过人会做作,那父子之情,实在是硬做起来的。所以随他怎样慈父,总不如慈母。因为慈母的慈,是天然之慈,慈父的慈,是偶然之慈。天然之慈出于自然,随时随地,俱见其慈;偶然之慈则不然,有时候记得着就慈,记不着就不慈。所以老子照应儿女,总不如母亲周到。人家说是男子粗心,不会照顾孩子,依我说不是粗心,是无爱心。一样的人,女人粗心的何尝没有?独于儿女身上,心就细了。男人细心的也很多,说到儿女身上,心就粗了,这就是男子无慈爱心的凭据,你看那野蛮人,莫不爱母甚于爱父,彼野蛮人不知道外面的假规矩,只知道彼以爱来,我以爱往,因为娘比老子爱他,他就爱娘甚于爱老子。就是泰西各国,也是父母并重,只有中国把娘看的比老子轻。即如飞琼的小孩子,倘若飞琼果然断了离婚,将来飞琼死了,就同路人一般,楚孟实将来死了,就要守制三年,这能说是公平的事么?再说起这服制来,我又有好些不平的,我今天索兴要议论他一番。”迪民笑道:“你一向爱说话,而不爱议论,何以今天这样大发议论起来?”蓉生道:“是的。我平常虽不喜多议论,今日却要痛快说一说。我想中国的服制,是天下顶不公平的服制。譬如一样的子女,一样的父母,父母死了,儿子不用说是持服三年,那女儿出嫁的,就要降做一年,反去替公婆持三年的孝服。儿子女儿同是一样抚养大的,儿子女儿爱父母的心,也是一样的,怎么女儿一经出阁,就要硬将天性断薄,凭空另外添上公婆,作为重生父母,这个是什么理?况且那公婆慈善的,且不必议论,那暴戾的,虐待起儿媳来,比仇人还不如。也是不许响一响,死了也是三年重服。还有那公公的姨娘,重之曰庶姑,死了还要穿一年的服,若是少主妇死了,那姨娘反一日的服也没有,这是个什么理?若说是姨娘尊贵,不屑为少主妇穿服,则翁姑且为子妇穿服,何况姨娘?若说是姨娘同少主妇无甚情义,可以不必持服,则何以姨娘死了,又要少主妇为之持服一年?若照此服制说来,则是少主妇待姨娘则有情义,姨娘待少主妇则无情义。然则姨娘者,天生地造为无情义之人?凡人皆有情义,一为姨娘,则无情义,不是姨娘本人生的没有情义,是姨娘所处之地位,在礼上为无情无义之地位耳。天下的服制,不出二种,一是情,一是义。譬如父母之服是情,翁姑之服是义之类。出乎情义之外则无服。今少主妇为那出乎情义之外的姨娘持服一年,在少主妇就同亲生的父母一般重,这个不平,哪有再甚于此的?我想那姨娘也太尊贵了,也太便宜了,这样不平等的事,我真要气破肚皮。我想或是当初哪个条律大臣,有宠妾的癖,所以把妾尊贵起来,把子妇轻贱下去。”

  芷芬笑道:“我看倒不是这个缘故。那个条律大臣,一定是痛恨姨娘的,才定了这条律例。”蓉生道:“何以见得?”芷芬道:“你不说姨娘所处之地位,为无情无义之地位吗?你想天下之人,所重的是情义,所贱的是无情义。譬如一人,你说他有情有义,他必色然而喜闻,说他无情无义,他必勃然而怒。可见人人宝爱情义。只有姨娘一类,一入其途,立刻弃其所喜而践其所恶,律限之,礼限之,均不得处于有情义之地位。这不是条律的人,贱恶姨娘,故使凡为姨娘的,不能享有情义,屏之于情义之外吗?若使少主妇为庶姑持服一年,庶姑也为少主妇持服一年,则是处于有情义之地位了,那不是做了完全的人了吗?”迪民微笑道:“芷妹真有辩才。”蓉生道:“还有一件,我也不服。夫为妻服一年,妻为夫则三年,视同父母。我们中国古礼,娶妻也是极大极重的事。所以亲迎的时候,婿为妇御轮,入门的时候,婿由西阶,妇由东阶,每入一门,婿均揖之。样样尊贵新妇,示以敌礼平等。至于丧礼,却是悖伦之至。其实自古至今这些年代当中,名人达士也不少,怎么就没有人出来驳正驳正?这也奇怪极了。”迪民道:“那些名人达土,个个多是重男权,抑女权的。妇为夫服丧三年,不会加多就算好了,哪里还肯更为平等的丧服?若照我的心思,其实尊贵不在乎服制轻重,在乎本人有学问有品行。哪怕就是同妻子平等,妻子也会敬重他,尊贵他。要是自家一无所能,品行不端,哪怕贵为天子,也不过是一个虚名。天下的人,没有真敬重他,真尊贵他的心。那些名人达士,动不动就是说抑女权,什么‘牝鸡司晨’、‘阴盛阳衰’的话,好像女子就同厉鬼一般,近他就要遭殃似的,却不回想想身子从何而来?要知道批评女子,就是批评自家的母亲。贱恶女子,就是贱恶自家的母亲。最可笑的是诗经中说的‘赫赫宗周,褒如灭之’。这两句,朱熹那般人,多佩服的了不得,说他说的恸切。依我说这作诗的人昏愚极了。褒姒不过一个无教育的寻常女子,幽王不去宠他,不会闹出事来的。就是宠他也没甚要紧,只要幽王自家贤明,能够分出褒姒的话有理无理,有理的听了,自然有益,无理的置之不理,也就没有害了。古人最欢喜说化及天下,幽王不但不能化及天下,连一个妃子多不能感化,就是幽王的大大错处了。那诗人为什么不说赫赫宗(用)周,我王灭之?要说是褒姒灭之呢?”蓉生道:“应该说是幽王灭之,怎么你说我王灭之?”迪民道:“那作诗的人,必与幽王同时,那时幽王还没有死,怎么有谥法?”蓉生、芷芬都笑了。

  迪民道:“我们议论了半天,还不及正文。到底柳飞琼这事,怎么办法?”芷芬道:“要想脱离虎口,大约非离婚不可。”蓉生道:“等林飞白打听着楚孟实的住址再议。”迪民道:“也好。”芷芬住了两日,自回鹦鹉洲去了,约定过了年再来。过了五六日,林飞白来说楚孟实并没有到德国去,只往日本一游,想在日本学陆军,还没有成功。前两日回到上海,听说是回来运动的,过了年还要到日本去。迪民道:“既然楚孟实回来了,那是极好的机会,我们就同他交涉罢。”飞白未及回答,即有人来说:“有客在外请见。”迪民只得出去。这位客人,就是前回说的花大小姐同王姨奶奶来找迪民的那回事。迪民会过后,就回到办事室,飞白道:“迪姊同他交涉,是个什么宗旨?”迪民就将柳飞琼的事,一一的说了一遍,飞白道:“楚孟实好色无情,欺飞琼母家无人,骗为妻室,今又凌辱他,这事很可动公愤的。如今我们以正理同他理论,我料他必不敢越范围。只是离婚要带儿子同出来,恐怕有点费唇舌,只有一着还好同他说说。”迪民道:“哪一着?”飞白道:“孟实之与飞琼结婚,是欺飞琼,飞琼并不知道。则子虽应归父,然此时尚幼,可权宜从母,待长成后再归宗,也无不可。”迪民道:“这样很好。倘若有什么难了的,还要费妹丈的心。”飞白道:“应该的。迪姊若有事尽可关会我。”说毕,兴辞出去。

  迪民送了飞白回来,叫人去请外庶务员来,将这事同外庶务员说了,并将办法告诉他,叫他依法办去。这外庶务员姓陈名日新,为人很有辩才。当下陈日新奉了迪民的命令,回到外面,将这事统通打算了一回,以备明天对待楚孟实。次日一早起来,就坐车到上海。先去找了个朋友,一同到楚孟实家去见了孟实,就将这事来意说了一遍。楚孟实初尚倔强,后来听说若不肯和平办理,晓光会就要出来替飞琼伸雪,心中一想不好,晓光会不是顽的,倘若真个出来交涉,我是要吃亏的。况且正要运动入日本的陆军,万一这事闹决裂了,传出去,我的名誉就完了。至于飞琼,本同敝屣一样,离婚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到小孩子,孟实越发不在心上。别说是将来大了,仍旧归完,就是不归宗,孟实也没有什么不可。后来听说要叫他每年替小孩子出学费膳费,衣服杂用,费洋一千元,将来大了归宗,必须以嫡子看待,不能作为庶子,因为柳飞琼生这孩子的时候,不知是被诳为妾,这儿子自然不能当做妾生的。这两件事,孟实有点不情愿,后来想想,恐怕不答应,事情要弄决裂,也就应许了。陈日新初来时捏着一把汗,以为楚孟实是个滑头,不见得肯容容易易就答应了这么一件大事,所以请了朋友来帮着自家说。谁知竟这么轻轻松松说了下来,不费丝毫之力,于是大喜过望。但不好现于辞色,外面仍装做镇静的模样。出了楚家门,别了那朋友,回到总会告知了迪民。迪民道:“这样很好。我只要将柳飞琼拔出陷阱,不必定与楚孟实为难。楚孟实这人,我看也还不是十分大恶的。虽错在先头,这时候能够这样爽爽快快的答应了,总还算是顾惜名誉的一流人物。我们能够保全他的名誉,总要保全他的好。陈先生明天再去同他议妥,一件是叫他自己亲笔写一封离婚书与飞琼,从此以后,两无纠葛,任凭飞琼怎么样,楚孟实不能再管飞琼。一件是叫孟实立一证书,证明飞琼的儿子应为嫡子的缘由,以为将来那小孩子归宗时,为嫡子的凭据。一件是叫孟实立合同说明,每年给飞琼一千块钱,作为小儿读书游学之费,至小儿成人归宗后为止。明天你就去把这几件事办好,一面就好派人去迎接飞琼母子。还有一层,你对他说,叫他写一通悔过书,写明这回的事。我们不肯请官断离者,是为他自家名誉起见,并非我们理屈不敢请官断离。这几层议好,再对他说,飞琼迎来时,还要叫他来到这里,与我们同这事有关系的人,大家当面再伸明一句,然后才算完结这事。不过你要对他说明,叫他放心来,我不请不知道这事的人来此,败了他的名誉,”陈日新一一答应而去。

  过了几日,这事议妥了。迪民叫人去接柳飞琼,马怜吾同柳咏絮请了这个差使。这差使本不应该学生去,但怜吾、咏絮二人与这事有关系,所以迪民就叫他们二人去接飞琼。怜吾、咏絮之外,还有陈日新并一个会中的男仆,又有楚家的一个管事的。因为恐怕楚家婆媳不信,本来要叫楚孟实同去,孟实怕难为情,再三说好话,才叫了这个管事的做代表。因为这管事的,是孟实的娘舅,又是钱庄老总管,所以陈日新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带了凭据,搭了轮船,望长沙而来。诸人的心思,各各不同。马怜吾想着那夜曾对飞琼说是日后同咏絮来接飞琼,今日果然应了这句话,甚是得意。咏絮是倚窗闲望,见山水如画,想着姊姊这时候,不知怎么样,还是挨打,还是受禁,仿佛他姊姊蓬头垢面,破衣敝裳的,抱了小孩子坐在那里哭泣。想到这里,不禁凄惨欲绝,焦悚万分,恨不得一时就到了长沙。那牛总管是咬着牙齿上架,心中筹算着一进楚家门,怎么说法好,万一外甥媳妇打了出来,从那个门口逃得快。只有陈日新,没有什么遐想,只望到了长沙,领出柳飞琼,就完了自家的责任。

  再说轮船到了长沙,陈日新等进了客栈,叫仆人看管行李,陈日新就同牛总管、怜吾、咏絮等,到楚家来。到了楚家门口,牛总管就领了他们来到里面厅上。论理陈日新是男客,怎好一直走到里面?因为楚家是小家出身,这礼节上头,不大讲究,哪怕男客直入内室,也不大诧异。所以牛总管领他们直至内厅,让日新等坐下,他自进去通知。柳咏絮对马怜吾道:“怜姊同楚家有瓜葛,今天同来,于戚谊上不怕难为情么?”怜吾道:“这种无情理人家,我怕什么难为情?我恨不得将他们责罚一顿才好。”等了一大回,还不见有人出来,怜吾对日新道:“莫非有变故了么?”咏絮听了这话,吓的心里拍拍的跳个不住,怜吾携了咏絮的手道:“你不要着急,你我是女子,不妨进去看看情形。”咏絮也以为然,就一同进去,怜吾领路,望飞琼幽禁的所在而来。楚家的房子本大,飞琼的禁所又一直在后面,二人走到弱人姊妹住的这一进,已听得里面一片吵闹的声音,带着惨呼的声音。咏絮听了这声音,急的脸色都青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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