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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剿匪巡河伐薪有罪 论风言水迷信堪嗤

  话说八少奶奶将说“我去”,话犹未了,忽听得当的一声,众人倒吃了一惊。忙看时,原来是三太太扔了一个小藤枕在地下,众人莫名其妙。这藤枕适落在蓉生足前,蓉生就拾起来递给三太太。只有八少奶奶微笑了一笑。三太太气呼呼的,目不转睛瞪住八少奶奶,众人才明白三太太扔藤枕,是为八少奶奶说要去逛园的缘故。迪民见三太太母女这样的为人,心中很不以为然。就起身告辞。三太太也不相留,澹如同迪民等下楼,八少奶奶、储姨太太同送到大门口。八少奶奶道:“澹如,我明天不来,后天来。”澹如道:“八嫂为什么明天不去?”八少奶奶道:“明天大姑奶奶去,我又去,家中无人,所以要改为后天。我来并不是专为赏花,要同诸位姊姊们谈谈。”澹如道:“这么样就请八嫂后天早上来。四舍妹他们后天晚上要动身到杭州去。”八少奶奶道:“是了,我后天一准来。”

  澹如同迪民等别了储姨太太、八少奶奶,循原路回家。将近园门口,见李生、英官一群小孩子,拿了竹竿在河边上捞什么似的,芷芬道:“英官,捞什么?”英官道:“章伯伯打了个鸽子,落在河里,我们想把鸽子捞起来。”澹如道:“留心落下河去。”怜吾忙跑过去道:“我来替你们捞起来。”剑尘等就立在河边看怜吾捞鸽子。澹如有事,一直进去了。剑尘等看着怜吾把鸽子捞起,李生道:“我拿去叫他们烧起来,我们吃。”蓉生笑道:“一个鸽子有多大?烧熟了够谁吃?每人一叉,还尝不出滋味来呢。”芷芬道:“你不要急,烧熟了让你一人吃,何如?”剑尘笑道:“老蓉真是专门口腹家。”蓉生也笑道:“我不过说一说,你们就讲出这许多话来。说我口腹专家,请问你们哪一个不是口腹专家?世界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为口腹?不论什么英雄,腹不果就不能办事。这‘口腹’二字,是轻易可讥的么?”剑尘道:“这话不然。人固不能忍饿办事,亦不必美味才可办事。”蓉生道:“我没说美味。”芷芬道:“你说尝不出滋味来,不是讲味么?”蓉生对迪民道:“他们两人攻我一个,你也不来帮帮我。”迪民笑道:“我来讲和罢。你们三人都不要争了,等到上海,我来请你们三人专吃一餐鸽子,可就解了馋了。”三人都一齐大笑,携手同进里面。用了午膳,迪忱对澹如道:“我们今天去打野味来,送你明天请客,好不好?”澹如道:“明天请客的菜,我已包给厨子。你们打野味来,留着后天请八嫂,他喜欢吃炙野鸡。”迪忱道:“四妹妹们不是也要到乡下去顽么?何妨我们同去?”澹如问迪民好不好,迪民应许了。澹如道:“你们先去,到东门外等我们。”迪忱道:“一同去不好吗?”澹如道:“你哪里知道?梧城这个不开通地方,我们出去,街上人还以为诧异。再同你们一齐走,格外要笑死了。”迪忱道:“那末我们到什么地方会齐?”澹如想一想道:“你们到东岳庙等我们。不必到庙里,离庙约几十步,有几块大石,你们请坐在石上等我们。”迪忱笑道:“我们在那里等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坐在石上?”迪民道:“我们就去罢。”芷芬笑道:“快叫人替迪姊荷了枪去。”迪民道:“背了枪去做什么?”芷芬道:“人家都说你的枪百发百中,我今天想做考官,要当面试试你。”迪民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从没夸口过,还是请你省事点罢。”飞白道:“我们人人带了枪去,是不很妥当的。乡下人不知道,拿我们当了枭匪,那就糟了。”章子奇道:“何至如此?”迪忱道:“这倒难说。去年闹了一个笑话,你们难道报上没有看见吗?”章子奇道:“没有留心,请你说给我们听听看。”

  迪忱笑道:“去冬这里高等小学堂的学生,出去旅行,乡下人不知道是学生,见他们操衣操帽的穿戴着,以为枭匪到了,就纠了多人,拿铁锄、木杵的一拥而上,一面又飞报左近的炮船。那班旅行的学生,忽见拥上许多人来,也以为是遇了枭匪,吓的没命逃奔,一直跑进了城才喘气。也连忙叫人去通知炮船,说适才遇了大帮枭匪,恐怕顷刻就要来城抢劫。那炮船刚才听了乡下人说有枭匪,本就很觉胆寒,如今又见学堂里来说,学生们遇了枭匪,又说顷刻就要来攻城,听了不由的心胆俱落,手足交颤。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火速差人去禀知管带,说有大帮枭匪,现在某某地方,顷刻就要来扑城,请速添兵来。这里高等小学堂校长,听见学生们说的厉害,又见那领操的东洋教习,也指手画脚的,打着不完全的中国话,好像也是说枭匪厉害。那校长见此情形,哪敢怠慢?连忙跑到县里。见了县官,分外又说的厉害些。那县官胆子本小,听了这话,吓的手足无措。想了一回,也无善法,只得差人到乌镇请管带官,亲自带兵来梧。那管带见两处来请兵,知道枭匪真个不少,也胆寒起来。然平日夸示勇武,今闻敌不前,又觉难为情,只得硬硬头皮,带了几只炮船,精壮的兵丁,都拣在自己坐船上,预备遇敌时,好保护自家。一面专人到嘉兴,通知统领,一面开船到梧城来。路上过了炉头镇,就吩咐掌起号来,并且吩咐掌的要响,以助军威。其实管带的心里是想望枭匪听了军号,预先逃去,免得两军交锋,多伤士卒。那管带捏着一把汗,不时的从玻璃窗里偷看外面有枭匪没有。偏偏动身的迟了,到炉头镇的时候,天已是全黑。忽见兵丁们大喊起来,这管带以为是见了枭匪,吓的直跳起来,连说:‘怎么好?怎么好?能避总是避了好,明天统领带了大队来,我们再打罢。’一个兵道:‘大人放心,不是枭匪,是前面有座桥。他们怕碰到桥柱上去,所以喊后面摇船的留心点。’管带听了这话,犹如遇赦一般,心里还是拍拍的跳。”

  飞白笑道:“迪哥怎么知道管带心里跳?”迪忱道:“管带对我说,他以为遇了枭匪,心上倒也跳了一跳。我就从这一跳上着想,知道他必不止一跳。”迪民道:“后来怎么样?”迪忱道:“管带的运气好,居然一路平平安安的没见一个枭匪,只遇了两个斫芦苇的乡下人。那管带嫌他们天暗还做事,必非善类,权把他们当做枭匪,收在船上。半夜里到梧城,拜会了县官。一夜没有枭匪的动静,次日叫人去仔细探听,才知道是乡下人同学生们彼此误会之故。那管带想着要是据实报上去,一定要碰钉子的,不如就报了‘枭匪闻风逃遁,追赶不及,现在境内一律肃清,毫无匪迹。’统领就将这情形,禀了抚台,说自家如何预饬管带某某,随时留心,得以消患于未然等语。”云文伯道:“妙极,妙极,有了这般人,军界怎么振作的起来?怎样不腐败起来?”迪忱道:“你不要小看这个管带,他还是内河水师中的人物呢。第一不通匪,第二听了有枭匪,还敢带兵出来,这还不算难得的么?”迪民道:“那个斫芦苇的人,怎么发落?”迪忱道:“打了五十藤条。次日他家人得信,赶进城来具保领去。斫芦苇的刀,留下充公,此后不准暗夜作工,就此了结。”剑尘道:“这乡下人真倒运。凭空挨了五十藤条,失了一把刀。”飞白道:“能够肯放出他来,不说他是枭匪,总算便宜了。”澹如道:“我们去罢。李生、英官、逸官也要同去。”剑尘道:“累累坠坠的,跟去做什么?”蓉生道:“小孩子应该让他们跑跑,活泼也活泼些。你嫌累赘,叫他们跟我走。”怜吾道:“我来管他们三人。”英官等也喜欢怜吾,三人围住怜吾,争替怜吾拿洋伞。澹如道:“四妹前头走。”迪民道:“我不识路,还是跟在后面,让你在前面领路罢。”芷芬道:“快点起身罢。再你推我让的,天要黑了。我看行军排队,也没有这么难。”蓉生道:“既然排队,谁做督队官?”剑尘道:“我来做督队官可好?”飞白笑道:“等你们大队起身,我们再拔队接应。”澹如果然在前领路,出了园门望东面去。迪民道:“梧城的大街我没有见过,可否直穿城里到东门?”澹如道:“这个可以的。”

  一路走到城里。大街并不热闹,市面萧条的很,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行人中女子多半是不庄重的。走到一家衣庄门口,见有一个妇人,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满脸脂粉,头发秃了一块,用青黛厚厚的抹了一层。剑尘眼快,见那妇人,将那只小眼斜睨衣庄上一个伙计,那伙计用手轻轻的在那妇人脸上弹了一下,那妇人装着生气的样儿,举手中的衣服望那伙计身上甩去,正甩在那伙计头上,将两只眼睛掩住,只露出一张嘴。于是举衣庄的人都大笑起来。过了大街,愈觉冷落,路上也没有遇着什么新奇的事。不多时,到了东岳庙,远远的见树林里有两个人,澹如道:“你们看树林里是谁?”芷芬道:“我猜着是飞白姊丈同……”剑尘笑道:“同谁?”芷芬笑道:“同……同章子奇。”剑尘道:“何以知之?”芷芬道:“从剑姊口中知之。”剑尘道:“奇了,怎么从我口中知之?”芷芬道:“你说姊丈好动不好静,自然不见得在庙前坐等我们。那林中的人,我见是西装,所以知道是姊丈。”剑尘道:“这个说的不错。还有一个不是也是西装吗?章子奇不是西装,那个你再猜猜是谁?猜着我就佩服你。”蓉生道:“剑妹说妹丈好动不好静,我又不信了。我每见他议事,是极沉静的。”剑尘道:“你哪有我知道?他办事时,自然沉静。”蓉生笑道:“我自然没有你知道。”迪民道:“不要争了,我已看清楚了。前面林里,一个是飞白,一个是文伯。”众人到了东岳庙,见迪忱、子奇二人,在石旁等候,见澹如等到了,子奇道:“我们等了十五分钟了。飞白、文伯他们不耐烦,到前面林里去了。”迪忱道:“我们也到林里去罢。”迪民道:“好的。”大家从一狭路上走过去,这路狭的很,只容一人走。路两傍夹着水沟,沟外低的是田,有菜花,有麦苗,有蚕豆花。那高的是桑地,遍植桑树。树低枝密,几覆行人颈上。曲曲湾湾走了半里路,已到大树林前。原来是一个古冢,有百十株大松树。见飞白、文伯二人,倚枪树下,并肩而语。蓉生道:“妹丈打着了什么鸟?”飞白道:“没有。”迪忱道:“里面鸟是有的,本地人谓之白鸟,即鹭也。”飞白道:“我们来了十分钟,没有看见一只鸟。”迪忱道:“我们穿林过去,看看有没有。”

  大家穿过树林,见有十余家人家,临河而居。村中小孩,见迪民等来,均争出来看,村中妇人也出来聚观。年老的妇人,均议论迪民等的服饰,年轻的妇人,则窥观迪忱等,尤注意飞白。盖四人中,飞白为最美丰姿也。这种情形,都在迪民等眼睛里,不觉暗暗好笑。飞白等徘徊水次,不见一只白鹭,迪忧问村上的小孩子道:“这里有白鸟,怎么不见?”小孩子道:“白鸟窝毁掉了,哪里还有白鸟?”迪忱道:“为什么要毁掉白鸟窝?”小孩子道:“白鸟在松树上做巢,松树就要死。管坟的将他的窝毁了,省得他来。”子奇道:“这么说,白鸟是没有了。”飞白道:“什么地方有野鸡?”小孩子道:“野鸡么,有个所在多得很。”飞白道:“什么所在?你告知我们,从哪一边去?”小孩子笑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打鸟的不是?怎么不摇船来?去年打鸟船摇来,打了许多去。打野鸡也是我领他们去。”迪忱道:“飞白,这个小孩子很乖,你知道他的命意吗?”飞白笑道:“知道。”就从衣袋中掏出两角小洋钱来,给小孩子道:“你拿去买东西。什么所在有野鸡?你指引我们去。”那小孩子笑着接了小角子道:“我领你去,走两里路就到了。”迪忱问澹如道:“你们同去不?”迪民道:“多谢姊丈,我不想同去了。就在这里看看乡下风景,姊丈们请便罢。”迪忱就同飞白、文伯、子奇去了。那小孩子在前领路,剑尘道:“飞白今天一定要上这小孩子的当。”芷芬道:“怎么要上当?”剑尘道:“这一点点大的孩子,怎么知道哪里有野鸡?”迪民道:“这小孩子,大约不过八九岁。”澹如道:“我敢同四妹打个赌,这小孩子至少也有十三岁。”迪民不信,澹如就问村上的妇人道:“同去打鸟的那个小孩子,今年几岁?”村上妇人道:“十四岁了。”澹如笑对迪民道:“何如?”迪民对那妇人道:“那孩子小的很,怎么已是十四岁了?”那妇人将迪民上下看了一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没有娘,后娘待他不好,饱一餐饿一顿的,自然不肯长大。”迪民道:“那孩子有老子没有?”那妇人道:“有的。他老子成天吃酒赌钱,不管家里的事。”澹如忽同一个妇人点点头,那妇人走过来道:“少奶奶怎么到乡下来顽?”澹如道:“我们来看菜花。你家就住在这里么?”那妇人道:“是我娘家,少奶奶到我门口去顽顽。”芷芬道:“澹姊认得这女人吗?”澹如道:“他到我家去过两次,所以认得。”那妇人指着门前有棵大桑树的道:“那里就是我家,少奶奶们过去坐坐。”澹如等就顺步过去。

  那女人到里面去,搬了几只长凳出来,摆在门口,请澹如们坐。澹如见凳虽粗,倒还干净,就坐下。那女人道:“少奶奶真是我的再生恩人,难得到我们这里来,应该请到屋里去坐坐。如今我们看了点蚕,忌生人进门、我们是苦人,靠了这点蚕。看的好,这一年就可不用借钱。去年我们当家的,打强盗死了,不是亏了少爷,我们娘儿们是讨饭了。”芷芬道:“你们男人怎么打强盗死了?”那女人叹了口气道:“好人真是难做。去年九月间,半夜里强盗来抢我们一个邻居家。说起他家那女人来真不好,倒把我家男人送了性命。他家女人三大娘,生的齐整的很,九月初一日那天,他到含山去烧香,穿的绸缎衣服,戴的金子首饰,又到城里姑娘家,借了一对珠花,带了去烧香。九月初四日回来。那日我们村上,就见有两个生面外路模样的人,到他家门口走过两回,村上人也没理会。就是这夜,强盗就来抢他家了。不是他家女人去烧香,露了眼了吗?强盗抢他家时,我们都睡了老大一回了。梦中听见喊的声音,我们当家的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开开门看见对河已经被强盗抢了。村上只有两个小伙子,连我家男人,也只三个人。那两个已经赶了去打强盗了,我男人也拿了一根扁担出去。我见对河强盗,进进出出的抢东西上船,人数像是不少。我怕我男人吃亏,拉住他,叫他别去。他说:“人家有急难,怎好看着不救?况阿五阿六都去打强盗了,我不去,明天不叫他们笑我么?我怎么有颜面见亲戚朋友?”就推开我,拿了扁担出去了。小姐们可知道,我那时心中怎么样急?只指望菩萨保佑。不等我男人到那里,强盗就先去了。哪知去了没一顿饭时,强盗真是逃去了。村上人来叫我,说我家男人被强盗刀伤九处。我听了这话,吓的魂灵没有了,没命的赶去。见陈家厅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男人,那一个是谁,我也顾不得看他。见我男人躺在地下,满身是血,已是不知人事了。村上人说,我男人拿了扁担打强盗,他们都看见的。他先遇了一个强盗,一扁担打走了。后来走到陈家厅上,又打倒两个。一个被我男人打伤了脚,就没有逃去。我男人想拿他捆起来,不意又来了八九个强盗,我男人又是一扁担打去,一个强盗一刀斫来,正斫在手上,筋都斫断了,就拿不住扁担。又一个强盗,照准我男人腿上,扎了一刀,又一个在背上斫了两刀,还有两个,在他肩上斫了几刀。可怜我男人,就立不起来了。我男人被强盗刀斫时,曾抢了强盗一把刀,斫伤了几个强盗。阿六想来救我男人,也被强盗打了一枪。伤虽重,还可不死。村上人把我男人同阿六,抬进城去,到洋鬼子那里去医。那洋鬼子说阿六的伤,是弹子穿在胁边,只要取出弹子,就可无事了。我家男人伤太重了,不能望活。他叫我们赶紧抬回家去,恐怕迟了要死在路上。果然抬到家不多时就死了。我男人总算是为陈家打强盗死了,我家本来穷的很,只靠我男人做工度日,一日不做,就一日没的吃。如今一日闭眼去了,别说是我们娘儿没的度日,就是他的棺材衣衾,也没处去赊。村上人都可怜我们,说到陈家去商量商量:借几块钱,先把他装裹了再说。哪知陈家竟不肯。第三日上,被寇少爷知道了,他出来给了我家十块钱,买米吃,又叫陈家拿出钱来,替我男人装裹。寇少爷又自己捐了钱,并叫县里也捐了钱。城里的人见寇少爷同县官都捐钱,又被寇少爷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肯捐出钱来,凑了二三百块钱。寇少爷又怕我们专用呆钱,也不是事,又叫人替我们买了田。今年冬天就好了,有租米收了。这半年吃的米,也是寇少爷帮的。我想我男人死的虽苦,有了寇少爷替他扬名。寇少爷又叫县里替我家起了匾额,我听见人说,寇少爷那日登台演说,都是称赞我家男人的话。我想这样死法,也很光采,只是死的太苦点。”说着流下泪来。

  迪民道:“可敬可敬,你还是一位义士的妻子呢。”剑尘道:“这样义侠的人,真是难得。谁说我们中国无热血勇士,但勇士不出在兵间,而出在乡间为可叹耳。”芷芬道:“这个义士姓什么?叫什么?”澹如道:“姓颜名如荣。[颜义士死盗事,在丁未之冬。作者敬义士之勇,怜义士之死,故特录之于书,使读吾书者知中国尚有义侠之士如颜如荣者。或有人竞起效义士之所为,庶几吾中国之男儿,不贻讥于外人,言吾中国男儿无勇也。◯义士之姓名均存真,不欲以假姓名混义士之真勇烈]。他是桐乡县境人。迪忱替他办这事,还是越境办的呢。”迪民道:“他有几个儿子?”澹如道:“只一子,今年九岁。”迪民对那妇人道:“可惜你们忌生人进门,不然让我进去看看,匾上是几个什么字?”澹如道:“这是他娘家,那匾在他家里。匾文是‘义烈可风’四字。”大家叹惜了一回,忽有一股臭气扑鼻而来,芷芬道:“什么臭?”剑尘道:“像是粪船。”澹如问那妇人道:“这是什么臭?”那妇人嗅了一嗅,又望了一望道:“那不是吗?”澹如望去,见一家门口,一个女人提了半篮剥净的春笋,一棵一棵的望一个坛子里放。澹如道:“好好的春笋,怎么会臭?”那妇人道:“不是笋臭,是坛里的汁卤臭。”蓉生道:“好好的笋,为什么要放到臭卤里去?”那妇人笑道:“小姐们没有见过么?我们桐乡都作兴吃这个的。梧城这里,也是大兴吃这个。”蓉生也恍然,知道嘉兴也作兴吃这个,不过自家不吃,所以就忘了。迪民仍是不懂,问那妇人道:“到底这个有什么好吃?”那妇人道:“这个我们桐乡叫臭卤甏,是臭肉汤、臭蛋汤同盐水煮在一起,放在坛里,等他臭起来,不论什么都可以放在里面,浸上一日两日,那臭卤的鲜味,浸到里面,拿出来蒸蒸下饭吃,是很鲜的。”芷芬道:“臭卤到夏天不要生蛆么?”那妇人道:“蛆是有的,只要放到水里洗洗就干净了。”剑尘道:“一坛臭卤,可以浸几回菜?”那妇人道:“臭卤越陈越好,如果菜泡多了,臭卤少了,譬如冬天腌肉的肉卤,也可以倒进坛去。人家考究的,一只臭卤甏,整十年二十年不起底,浸起东西来,味儿才鲜呢。”剑尘道:“你家有臭卤甏没有?”那女人道:“有的。乡下人这臭卤甏,是家家有的。不但乡下有,镇上也是家家有的。”剑尘道:“我劝你把那臭卤甏的臭卤倒掉罢。这种东西,吃了要生病的。夏天吃了,一定要发瘟疫。你们乡下人,常有发急痧的,早上发病,晚上就死了。依我看,都是吃臭卤吃的蕴了毒,到夏天一齐发出来,哪得不死?”那妇人道:“人死是有数的,臭卤哪会吃死人?生来要死,就是不吃臭卤,也要死。”剑尘道:“不吃臭卤,固然也有一日要死,吃了臭卤,死起来格外快。你们乡下人自然不知道。你知道臭卤是腐烂东西变的,那里头若用显微镜照着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小虫呢。”那妇人道:“虫怕什么?蒸就蒸死了。”剑尘道:“他不等你蒸,就在你开坛的时候,跟着呼吸,就到了人的脏腑了。他到了脏腑,会发生起来,并且发生的极快,人就要生瘟疫了。”那妇人道:“我不信,这都是医生造的谣言。我们常吃臭卤泡的菜,从没有生过瘟疫。”正说着,走过一个年老妇人来,对那妇人道:“二大娘,蚕子青了没有?我家的蚕子怎么暖不青?不知是什么讲究。”那妇人道:“我的蚕子放在身上暖的。我今年算过命,他叫我蚕子上身,就别叫生人进门。如果生人不来冲,我的蚕今年有九分年成。你看今天寇家少奶奶同客人来顽,我就没敢请到里面坐巫”芬道:“我们并不要到里面去坐。照我说,你们不读究饲蚕的法子,专听瞎子的话,我看你今年的蚕,不见得有茧子收。”那妇人笑道:“别的事我不敢同小姐们说,这看蚕是我们乡下人知道的。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小姐们哪里养过蚕?怎么知道这些事?看蚕只要给他吃足了叶,余外是要看各人的运气了。譬如一张蚕子,一样的养法,看出来的蚕却不同,我的蚕好,他的蚕不好,你说是运气不是?”芷芬道:“这个也不是运气,是冷热干湿里头不同的缘故。你们乡下人最会讲忌讳,你们的蚕不见得怎么样的好,外国人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忌讳,他们的蚕业,却一年兴旺一年。这养蚕,不是专门吃得饱就算会看蚕,看蚕是实业里头一样专门学,有许多考究呢。第一要种子好,种子不好,随便怎么养法,终不能好的。还有房子合式不合式。”那妇人道:“小姐说这句话,我真相信。房子是顶要紧的。我家前十年看蚕年年好,是屋运好的讲究。后来被人家在我们屋后开了个茅坑,打断了风水,蚕就看不好了。今年这房子转了运,风水先生都说今年看蚕一定有茧子采,所以我多看了点。”芷芬道:“我说的房子好,不是讲风水屋运,是说房子要通风,干燥洁净,冷热均匀。倘若房子不通风,不干燥,不洁净,冷热不均匀,蚕就要受病。幸而做茧,也是薄弱的。”那妇人笑道:“照小姐这样说,我们乡下人还要另造所看蚕的房子看蚕?”芷芬正色道:“若要说考究看蚕的,自然是要造所看蚕的房子。那造法都要合着看蚕的法子。日本国专门看蚕的,就有这种看蚕的房子。我们中国,现在还没有这种专门养蚕的房子。”那妇人道:“我们看蚕,都是些穷人,指望采茧子赚钱,哪有钱去造房子?”芷芬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你们虽不能造房子。把原有的房子,收拾干净是做得到的。再多开几个窗洞,天闷热时,开了窗通通风,天冷时就拿他关紧,这是极容易的事,可以做得到的。有这两样,再上叶换叶时留心点,我包你蚕一定要比往年好许多。”那妇人道:“我们乡下人,最忌动土,我的房子,好容易转了运,怎么敢再去动土开窗?”芷芬道:“我劝你不要相信风水的话。”

  这时候村上的女人见芷芬同颜家的女人说话,大家都来围着听。芷芬见女人很多,就索兴演说给他们听听。当下芷芬对众人望了一望道:“你们大家都相信风水么?”众人一齐笑了。芷芬察其意,是笑芷芬这话问的奇怪,世间哪有不相信风水的人?芷芬道:“世上哪有风水同人事相关的理?一块地随我怎么样造作,照你们说来,好像这块土有知觉一般,动一动他都知道的。既然有知觉,你们掘地,他不会叫痛,你们造房子,他不会摇动,可知道他是一块无知无识的泥土,由人兴造。况且风水两个字,不是说风水能作祟作怪,是说造房做屋,先要风清水洁。风不清和,水不洁净,或地形低洼潮湿,水质污秽臭恶,这样的地方,造了房子住人,定与人不相宜,要生病的。所谓风水是这样说的,不是迷信鬼神的说法。譬如朝北的房子,人住了就觉阴冷不适意,朝南的房子,就觉爽快和暖。山泉井水,吃了就觉精神增长,死河断沟的水,吃了就觉胸腹胀闷。风水二字就是这个意思。愚人不知是这个理,把风水二字,当做一样神明看待,不论什么事,都想靠着风水过日子。什么方向开个门,就可聚财,那一边塞了窗,可以避鬼。好像只要得了风水,哪怕不做事,都可起家的。所以中国人越过越懒,大家都思想靠人,没有人可靠的,就想靠风水,靠菩萨,靠运气,从不想靠自家的本事,靠自家的智慧,靠自家的志气,所以越过越颓败,人人懒惰起来,”那女人道:“小姐说风水是假的,难道算命先生说的运气,也是假的么?我去年替我们男人算算命,算命的先生说他去年要见血脓之灾,可不是他去年冬天被强盗刀伤死了,不是血脓之灾吗?要是没有运气,算命的怎么知道呢?”芷芬道:“这个算命的,他也没想到你男人要被强盗斫死。他说的血脓之灾,不是指你男人被强盗斫死,他以为你们乡下人,日日做粗笨的事,或者踏水车伤了脚,或者斫树伤了手,或者夏天受了暑湿毒气,生个把疮。这些东西,不是见血就是见脓,他所以预先说了一句。倘若碰着这几样,好叫你们相信他算命灵验。如果真是算得出来,他为什么不明说你男人几月几日要被强盗杀死,那不格外灵验么?何必含含糊糊的说血脓之灾?这刀伤只有血,并无脓,你还说他灵验吗?”那女人道:“算命的就算他不灵验罢,菩萨总是灵的。小姐没有知道,我们秦王庙的菩萨才灵呢。我去年生病,我男人替我去求个仙方,签上叫包点香灰吃吃就会好了。我们男人就在香烟里包了点香灰,又磕了个头,求根签问我的病要紧不要紧,签上就写着‘诚心求菩萨,菩萨总保佑的。’哪知道香灰拿到家中,打开包儿,里面竟有几样药,这菩萨你说灵不灵?香灰是我家男人亲手包的,怎么会变出药来?”芷芬道:“你男人包了香灰,就放在身上,还是放在什么所在?”那妇人道:“他没有在别处放过。”芷芬道:“我不信,随便怎么样,总不是一包好就放在身上的。”那妇人道:“他包好本想就放在身上,因为要求第二签,和尚说仙方放在怀里求签,是要得罪菩萨的。他就将香灰包儿放在香案上摆了一摆。磕了头起来,就连忙拿来放在身上了。”芷芬道:“这就对了。你男人磕头时,和尚偷换的。”那妇人道:“这个别冤枉和尚。磕个头儿这点工夫,他哪里来得及开了香灰包,放药进去?”芷芬道:“他们现成包好的。等你男人磕下头去,他只要换一个包儿就是了。”

  那妇人终不相信。傍边有个年老女人道:“菩萨怎么不灵?我说一件事小姐听听,就知道菩萨的灵了。有一年两个买丝客人,背了丝自桐乡走到屠甸镇,路过秦王庙。天下起雨来,客人没带伞,怕丝湿了,就到庙里去躲躲雨。后来晴了,两个客人怕再遇了雨,就出去叫船摇到屠甸镇。两个人一个去叫船,一个在庙里看着丝。不知道怎么离开了一回,归来丝就不见了。任凭怎么寻找总不见,那个客人早先看见几个叫化子过,疑心是叫化子偷了去。找着一个叫化子,吊起来打了一顿,问他偷到哪里去了?那叫化子只是喊‘冤枉’,庙里的和尚也急了,打发人四处替卖丝客人找丝。找了半日,影儿也没有。忽见一个香伙匆匆走出来,没有跑到殿上,人就滚倒了。忽又坐起来,睁着眼睛骂起来。众人听时,才知不是香伙说话,是菩萨借香伙的身说话。先将香伙骂了一顿,后来说这丝是香伙偷的。众人晓得菩萨显灵,一齐跪下,请问香伙偷的丝,放在哪里。菩萨想了一想道:‘这香伙虽然不好,到底是我庙里的人。我告知你们藏丝的所在,你们可不要难为了他。你们听不听?’卖丝客人连说:‘一定不难为香伙。’菩萨又道:‘我告知你们,你们要替我插堂蜡烛,扬扬我菩萨的名。’那卖丝客人也应允了。菩萨道:‘丝在钟的底下。’众人连忙搬起钟来一看,果然丝在里头。你说菩萨灵不灵?”芷芬道:“这也是和尚同香伙串通做的,好叫愚人相信菩萨灵,大家都去烧香许愿,他们庙里就可多赚钱。若然果是菩萨有知,与其等香伙偷了丝才显灵,何妨香伙动念偷丝时,菩萨就大放神灵,挽住香伙的盗心,不使香伙做出偷丝的坏事来呢?大凡这些显灵现形的事,都是和尚弄的鬼。菩萨的灵不灵,全看庙里的和尚伶不伶?和尚伶,菩萨就灵;和尚笨,菩萨就不灵。”那老女人道:“小姐想是吃洋教的,不相信菩萨,自然说菩萨不好。我不吃洋教,总要靠菩萨过日子。梧城城里耶稣堂里的人,常常出来劝人别信菩萨,别拜祖先,相信什么耶稣。”芷芬道:“我们不吃洋教,也不相信耶稣。他们洋人里头,也不是个个人相信耶稣的。不过来中国传教的,是耶稣教里的人,他们劝人相信耶稣,也是瞎说。天上并没有天堂,也没有耶稣。耶稣这个人是真有的,不过已是死了一二千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耶稣?”年老女人道:“小姐怎么不相信耶稣?”芷芬道:“因为他说的话,虽有些好的,那再生的话,是荒唐的很,天堂地狱更是无稽之言,不能信的,所以不信他。”那妇人道:“小姐不相信耶稣,又不相信菩萨,到底相信什么?”芷芬道:“什么都不相信。”那妇人道:“菩萨真个没有么?”芷芬道:“真个没有。”年老女人道:“小姐说没有菩萨,祖先有没有?”芷芬道:“祖先死了,就没有了。”年老女人道:“人死了魂也没有吗?”芷芬道:“自然没有魂灵。”那年老女人道:“小姐家中拜祖先不拜?”芷芬道:“拜的。”那年老女人大笑道:“既没有祖先,拜他做什么?”许多女人也跟着年老女人笑道:“拜他做什么?”芷芬道:“看你不出,倒会说两句。但是我们拜祖先,不是要求祖先降福,是不肯忘记祖先的意思。明知祖先是没有了,但拜拜他可以记记祖先在时的事业,子孙可以勉励学他的行为,好的学了,不好的改了。不像你们拜祖先,就想靠着祖先。”那年老女人沉吟了半晌,无言去了。颜姓的女人道:“这个老奶奶,他家有个什么菩萨,常常借老奶奶的身说话。人家如果想见祖先,他也可以替人家请,人家有病人,问问吉凶,他也会请菩萨来说。”芷芬才知道那年老女人是个巫婆。

  澹如见天色晚将下来,就对迪民等道:“天晚了,我们可以回去了。”迪民等就起身回去,路上剑尘道:“芷芬今天变做演说员了。”芷芬笑道:“谁叫你们做哑子?”迪民道:“这样迷信,真是可怜。无关紧要的迷信,且不要去管他,这养蚕的迷信,真是贻害不浅。杭嘉湖三府,都是出产蚕桑的地方,梧城这样迷信,别县想必也一样的迷信。嘉兴这样迷信,杭州府、湖州府,必定也是迷信。无怪蚕业不盛,都是迷信生其阻力。我敢说迷信一日不除,蚕业一日不兴。澹姊居住梧城,何不设法劝劝他们?”澹如道:“惭愧,惭愧,无此魄力,无此才能。”迪民道:“我想同你商量一事。我想在澹姊园子旁边,买一块地,造一所养蚕的房子。你不是喜欢实业吗?就托你管理,经费我担任。”澹如道:“不行,我办不来。”迪民道:“你喜欢实业,怎么不喜欢这个?”剑尘笑道:“澹姊哪里喜欢什么实业?那个园子,原是姊丈为玉人散步筑的,美其名曰实业耳。”澹如笑道:“那末妹丈造那所洋楼,想是阿娇的金屋了。”剑尘道:“你倒讨我的便宜,未免对不起我。”澹如道:“世人拿‘金屋’两字,总用在婢妾身上,我今天偏用在剑妹身上。阿娇是汉武帝的皇后,又是他表妹,并非下贱轻薄之流,为什么一定说在姬妾身上,这也是世人的不通了。堂堂的皇后,拿来比你,难道辱没了你么?”剑尘笑道:“多谢你下注解。”迪民道:“你们不要说顽话了,我这件事到底行不行?你们替我算算看。剑妹你看何如?”剑尘道:“我看很好。”澹如道:“若说是用新法养蚕,以开风气,我看也无大效验,你看杭州的蚕学馆影响如何?我也没见乡下人效他法。”芷芬道:“蚕学馆的人,只知道死板板的坐在馆里养蚕,从不出来演说。乡下人知道有蚕学馆的,先就没有几个,还论什么影响?倘如迪姊要开蚕学馆,先要预备演说的人。到看蚕时候,各处去演说。村人不相信的,可叫他们来馆,看我们养蚕的法子。村人如肯来学,不论男女老幼,一概令他留学,且随他学几日都可。”蓉生道:“既要学,总要毕业才好。芷芬道:“不然。他们不是做教员,可以不必一定要他毕业。且乡下人哪有长工夫学了去?我以为学几日算几日,总比一日不学好些。见过新法养蚕,总比不曾见过好些。乡下人志气浅近,期以高深是不能的,只能见风使船,委婉开导,庶几日积月累,或可有转移风尚之一日。”迪民道:“一点不错,就是这样罢。澹姊不必再推辞,我也不容你推辞。你替我做个梧城蚕学会总理,所有的经费,我就写信到上海,叫他们汇到你这里来。教员我也去请了来,学生我先到我学堂里,拣几个毕业生来学。以后请教员招学生,都归老姊主持,我就不管了。”澹如道:“办不好你可别怪我。”迪民道:“我们做得到的,总要看我们的力量做去。有效无效,办下去看。”剑尘道:“要说是演说,我看男子不如女子。男子心粗,说起来不详细,且性躁没有耐心,不如女子性静,演说起来要仔细些。且乡下人看蚕,是女人多。男人去演说,乡间女子都是守旧的多,只怕不肯前去听。”

  澹如笑道:“别处的女子,或有这种情形,若说梧城的女人,我听说没有这个弊病。你们不见将才他们看飞白妹丈吗?只怕男子去演说,听的人还要格外踊跃些呢。”剑尘笑道:“迪忱姊丈是梧城人,澹姊不应说这话。”澹如道:“公是公非,我怎么好替梧城人讳?”迪民道:“蚕学馆里去请两个男教习来,我派几个学生来学,学出来就可教来学的乡下人。蚕学馆房子造两所,一为男子学的,一为女子学的。女学生毕业就可教来学的女人,派出去演说的不在此数。另为速成科,只要懂得养蚕的法子,不说外行话就行了。大约要儿人?”剑尘道:“论起演说来,不厌人多。但太多了,经费也就大了。我看有七八个人,分头演说去,大约也够了。”迪民道:“这造房子,是要等教习来指点,才造得合宜。”芷芬道:“杭州的蚕学教习,不见得好,恐怕不懂得造房子的格式。”迪民道:“不如索兴到东洋去请来。”蓉生道:“好是好的,只是不懂话,还要通事,那就琐屑了。”迪民道:“我们学堂里,有东文学生,我回去请曾器姊问问他们,有愿学蚕学的没有?如果有愿学的,那是最妙。微若没有,再想法子。”怜吾道:“只要孟先生到学堂演说几句,学生们没有不愿意的。”迪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愿意?”怜吾道:“学生是过来人,凡是会中的学生,莫不视孟先生如圣人一般。孟先生说的话,大家无有不听的。”迪民道:“这是你心中如此着想,以为他人也是如此。我有何德,哪能使学生这样重视我,就是学生们真是这样重视我,我也惭愧的很。”蓉生道:“今天倒也不白走一趟,会中又添了蚕学校了。但是会中的医学校,几时开办?”迪民道:“我们由杭州回去,就可开办。剑尘也请他去,我们大家仔细拟了章程,就可招生开办了。”

  大家此时已离园不远了,只见前面来了一人,同众人行了一礼。

  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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